寅時,衙門廂房。
雲陽亭主與王峙對坐。
房門大敞,清晨的風呼嘯着往裡灌,但亭主卻無法喊冷,甚至不能抱臂縮肩演戲,因為房内放的全是暖爐,烤得火熱。
王峙的确單獨赴會,但時已清晨,不少公差已忙起來,來來往往,皆忍不住往裡瞟,見着府君和亭主隔着遠呢!
雲陽亭主被烤得無話可說,笑了笑:“魔奴,這布暖爐你是跟誰學的?”
重喊回魔奴,王峙不讓叫卿卿。
王峙如實作答:“受我娘子啟發。”他不願與亭主多聊這些有得沒得的,直奔主題,“亭主這趟來,可是受朱娘娘所托?”
“正是。”雲陽亭主笑道,“不過娘娘原先是個不知情的。”
雲陽亭主娓娓道來,朱大戶擅自做主殺王峙,事情敗漏,朱家向宮裡求救,朱嫔這才知道一切。她心急如焚,但卻不敢求皇上,便托了族姐,族姐再托世子,世子才報東平王。
雲陽亭主笑看王峙,言語含情:“娘娘求救東平王府,但我肯定是不會幫她的。父王也知道,我心向着你呀,魔奴。”
王峙心中冷笑,想那朱妃娘娘去求東平王,定是奉了畢生積蓄,苦苦哀求。而東平王一家,表面上應承朱嫔,打着幫忙的幌子來廣陵,一抹臉,就把她賣了。
他是不信東平王府的真心和情意的,他們選擇站在王峙這邊,隻不過因為朱氏一族力薄,縱是那族姐,也不過世子的一名側室。而王峙身後,是整個王家。
東平王府的人,都像兩面的菩薩,本是黑沉沉怒目,卻轉臉笑語相迎。
東平王是這樣,雲陽亭主也是這樣。她總能淡淡無情,甚至委婉動聽地呈述自己是如何構陷親友的,一雙美目流光溢彩,捕捉不到絲毫的陰毒和冷漠。
王峙不禁回想起小時候,那時他沒有看穿雲陽亭主的内心,還是很喜歡這個玩伴的。
那時雲陽亭主,對他也是十分好的。
有一回,雲陽亭主送他的一套酒具,無論是是壺盞本身,還是盒子内飾,全都仔細按着他的喜好。
王峙很感動,誤以為亭主對他有情。
而雲陽亭主肯定了他的猜測。她對王峙直言:“願與魔奴朝朝暮暮。”
這麼大的事,王峙不敢隐瞞,回去同王道柔說了。
王道柔笑他,五六歲時想娶雲陽亭主,十二三歲還是這麼想。
王峙笑了笑,心中卻略有猶疑,不知感動是否等同于動心。他與亭主相處,是很快樂,卻不到王近和碧姬那般。
王峙想不明白,本想請教父親,可那陣子桓超随禦駕祈福去了,王峙無奈,求其次找到好友庾深,詢問請教。
庾深聽完,沉默不語。
而後,莫名其妙的,整整一個月,庾深都沒有同王峙說話。
同門授業,王峙主動找庾深攀談,庾深卻避着他走,而且表情僵硬,甚至帶着絲絲惡劣。
一個月後,庾深可能自己想明白了,主動登門,向王峙道出實情。
雲陽亭主,同樣送了庾深一套酒具。
與送王峙前後差不到一個月,先送庾深,後送王峙。
彼時庾深随叔父在廬江郡,雲陽亭主不辭辛勞,從建康乘舟換馬,趕到廬江,親手将酒具送給庾深,同樣是玉壺酒盞,檀盒錦布,皆按庾深喜好打造。
庾深以為亭主對自己有情。
與王峙的感動不同,庾深是激動,激動自己的單相思得到了回應。
他以為是兩情相悅,從廬江回來,雲陽亭主向王峙表露心迹的那場宴會,庾深後半場趕來了。他什麼都不知道,亭主還讓庾深護送她回去。
庾深真送了。
王峙與庾深,兩位摯友,互對日子和亭主言行,陷入良久的沉默。
他們沒有揭穿雲陽亭主,而是默默觀察,之後,雲陽亭主繼續今天對王峙好,明日又對庾深好。而且兩人發現,她後日還對别的郎君好。
酒具不止兩套。
王峙便看清了。
雲陽亭主對他上心,對庾深夜上心。對千千萬萬個郎君都上心。
但她沒有情的。
最終,傾心于誰,選擇了誰,隻不過是選擇了最合适的階梯。
最讓王峙歎為觀止之處,是雲陽亭主縱然選擇了最優人選,卻仍不會對其他郎君惡語相向,仍溫柔款款,藕斷絲連。
她給自己留着退路呢!
王峙看清了雲陽亭主為人,便不再主動與她往來。亭主找他,也是能避則避。
漸漸的,她找他也少了,隻是總給他寄信,沒有回信仍寄。
而庾深已經動了情,陷了心,縱然知道雲陽亭主的一切,卻仍然沒有王峙,與雲陽亭主斷絕往來。
她求他,他還是會答應。
她冷淡他,他朝思暮想。
庾深成了雲陽亭主的風筝,她勾勾手指頭,他就被收回來。
到後來,遍體鱗傷。
在王峙的幫助下,庾深終于不再欺騙自己,對雲陽亭主冷卻熱腸。
因為情傷,庾深那幾年流連過兩三位花魁,建康城裡落下風流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