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愛本能地拽了拽,隻一下下,就感覺到王峙再次加重了力道。
好好的合卺,怎麼成拔河了?
又像魚鈎釣着一條不聽話,拼命要往回拉的魚。
裴愛試着再用力些,果然,王峙再次加重力道。
兩廂僵持,她心底輕笑,突然松了手,王峙收不住,身子後仰,自己瓢裡的酒全潑在臉上。
本能地眯眼,躲閃,潑到發髻上的酒往下滴。
王峙轉過身去,整理儀态,以他的性子,在陌生人面前出醜,簡直比拿刀子在臉上刮還難受。
裴愛并不催促,見他背着身子,一陣動作。許久,平靜了,裴愛才提醒道:“夫君,還未行合卺。”
王峙轉過身來,重新倒酒。
他先拿起瓢,卻又放下,同裴愛道:“女郎,同你商量個事。”
裴愛目不轉睛注視着他,夫君請講。
王峙唇抽了抽:“這回你我都不扯瓢?”把這儀式給完成了。
“好啊。”
王峙等着裴愛觸及葫瓢,與她一同舉起,至空中,紅繩筆直,才發現仍得扯瓢——因為紅繩不夠長,差一截距離,夠不到嘴邊。
王峙蹙眉。
裴愛提醒道:“夫君,可以這樣的。”瓢端端正正定在空中,保持不動,她将腦袋湊前,就喝上瓢裡的酒了。
王峙頓覺一世的英明才智掃地。
他把頭湊前,飲了一口,哪知可得太急嗆着了,但小戶女郎在眼前,豈能丢面子?
明明想咳嗽,卻一下下硬吞回肚裡。
為了掩飾自己喉頭的抽搐,王峙道:“這酒有些苦。”
“不是酒苦,是瓢苦。合卺選的都是最苦的葫蘆,意味夫妻喝了酒後,能半生同甘共苦。”
王峙擡眼:“女郎知道很多?”
“阿娘告訴我的!”裴愛聲音甜美,笑着揚起下巴,“而且這酒不能喝完,喝一半後,你要和我交換,喝對方那半瓢。這就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王峙稍稍失神。
裴愛将手中的瓢遞到王峙面前:“交換吧!”
王峙與她交換,舉瓢同飲。
等一瓢酒完全下了肚,他才察覺到不對勁:這風俗他怎麼不知道?還有,他為什麼要聽她的?!
他幾時飲别人飲過的東西?!
可是合卺已經按照裴愛的意思完成了,就算沾着女郎的口水,他也完完全全吞進肚子裡去了。
還有,他們不就是裝裝樣子,走個過場,為什麼要魔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王峙對自己有些惱火。
王峙眉頭皺成川字,既然是假裝,那麼有些話,在成親第一日,就要同這位女郎講明白。
他要立威,還要劃清界限。
王峙正準備開口,卻見裴愛放下葫瓢,雙手放在膝上,斂起笑意:“夫君,有些事我必須先同你說清楚。”
王峙眉頭更擰:“女郎請講。”
“夫君高門之後,兼文韬武略,好似萬仞泰山上的青松,上有甘露潤澤,下有淵泉滋養,冬夏青青,貞且知禮,風度超群。”
誰不喜歡被誇呢?何況裴愛這一番吹捧雅極了,王峙極度舒适,不自覺對她笑了笑。
裴愛卻話鋒一轉:“夫君既知禮節,講風度,且已歃盟定約,緣何還以冷臉和惡氣對待?”
王峙一聽,心中第一反應:她說得對!
回味三秒:不對勁啊!
他是脾氣大,但他同時也是王家兒郎,知書教養,所以踢倒案幾,會自己扶起來。遇着再不待見的人,該行的禮仍會行。
所以他心中雖一百個不情願,卻仍因禮節和恻隐之心,答應下一年之約。。
王峙剛想反駁,裴愛卻又開口——她怎麼總讓他說不出話!
裴愛道:“親事是阿父與丞相說的,我得知時,已經說定。後來你家郎君上門,我的夫君從一個人換成另外一個人,我同樣不知情,不能左右。”
王峙見她神色自然,不似撒謊。
但因着接連被人欺騙,王峙仍半信半疑,問了她許多細節。
裴愛對答如流,沒有漏洞。
王峙這才完全相信,心想:原來她跟他一樣,也是被強迫的。
之前以為裴家人都同王峤合夥做局。
這樣想來,她比自己更慘了,接連被“賣”兩次,進門後還受他欺負。
王峙心中頓時軟綿綿,微微垂眸,柔聲道:“是我進門怠慢女郎,向你賠不是。”
裴愛說話,不緊不慢,“我是夫君名義上的嫡妻,縱然沒有喜愛,夫君也應該尊敬我。”
王峙啞口無言。半晌,道:“女郎說得對。”
“既然是對的。夫君尊敬我,也要在外人面前扮得真實,就不該再喊我‘女郎’。”裴愛嘴角勾起,“該改口喊我‘娘子’了。”
王峙怔住,明顯不能接受。
裴愛道:“要是郎君喊‘女郎’喊習慣了,哪天對着外人,一時嘴瓢就露餡了。不如早早改口。”
王峙:“女——娘子說得對。”
那聲“娘子”音微氣短,一帶而過。
“夫君喊什麼?我沒聽清。”
王峙隻得再重複:“娘子……”
聲音跟個蚊蟲似的,威鳳霸氣全無。
而且喊完,見鬼!他居然有點不好意思,雙頰飄紅。
更不好意思的事情還在後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