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夫人邊說邊愁,邊愁邊說。
裴愛在一旁聽着,懵懵懂懂,并不理解婚姻為何物。
但一想,要真嫁給一日日咳血的病秧子,豈不是過不久就會守寡?
守寡還好,不會殉葬吧?!
這麼一想,裴愛心中就有兩分擔心和害怕。
她有一個打娘胎裡帶出來的怪病,但凡心裡有一絲一毫懼怕,兩眼就會不受控制流下淚來。
無法自控。
所以裴愛從小到大,在人前藏得住别的心思,卻藏不住恐懼。
這會眼淚瞬間從眼眶中溢出來。
裴夫人見裴愛哭,曉得女兒是對這門親事,對未知的王峤害怕了。
裴夫人便貼得裴愛緊些,邊落淚邊同裴一商議:“阿愛性子純良,纖身弱體,真要嫁給王峤,兩個人身子都不好,相互間誰照顧誰?這事……可還有回旋的餘地?”
裴一搖頭,與丞相說好的事情,不可再變。
再則,他并不相信世人傳言,道:“夫人親眼見過王郎咳血?”
裴夫人搖頭。
裴一道:“夫人未曾見過真人,怎可人雲亦雲?”說到這,裴一不禁回想起,去年同王峤打過一照面,翩翩少年,隻不過臉色蒼白了些。
裴一便伸手搭上妻子的手,寬慰道:“世世變異,各有所宜。我看……阿愛嫁于王郎,未必是件壞事!”
父母言語,裴愛不便插嘴,但至始至終,她都在一旁仔細聽着,不漏過任何一個小細節。聽者揪心。
見父親神情堅決,并沒有一絲一毫要改的意思。裴愛便擡手擦了擦淚水,笑道:“阿父說得有理,婚姻嫁娶,任其自然。未見其人,不可妄下定論。”
裴夫人見女兒如此,心中欣慰,卻也愈發難過.
忽然,她想起另外一事,不禁用胳膊肘拐了下裴一:“唉,不對呀,王家那位還沒娶吧……以丞相的作風,怎會先給王峤說親?”
所謂的“王家那位”,又是另一段孽債了。
親的假不了,假的親不了,王崇對待王達,可能泛泛。待對待親生女兒王道柔,卻是心肝寶貝,捧在手心怕化的那種。
王道柔也不負期望,二八年華時,是全建康城最美的小娘子。
多少世家子弟傾慕,求親說媒的人都踏破了王家門檻。
可王道柔卻你不喜,他不愛,偏偏看上了桓家“假子”桓超。
何為假子?
當時的桓家家主,是大将軍桓放。他嫡妻早逝,多年後才娶繼室李氏。
李氏的前夫,是小官陶左。她在嫁桓放前,已生三子一女。除了大兒,其它子女均年幼,帶入桓家,皆随了桓家姓氏。
其中陶超改名桓超,成為桓放繼子。
高門子弟瞧不起桓超,私下鄙稱“假子”。
李氏病逝前,不知是動了哪根筋,偏要同桓放合離。
事後,兩位繼子皆從桓家搬了出來。
彼時,桓超連一棟私宅也無,一家人沒有落腳處,王崇很是反對這門親事。
他屢次給桓超難堪,然而王道柔卻以性命起誓,“不嫁桓郎,便棄生向死”!
王崇痛心,隻得順應了女兒心意。
成親後,桓超竟搬進王家。
一年後,王道柔誕下一名男嬰。
比書還巧,同年同月同日,早兩個時辰,正是燕姬誕下王峤之時。
王崇瞧着懷中親外孫,五官俱佳,腿腳健壯有力,且自有一股清氣,不由越看越欣喜,連帶着看女婿都順眼了。
瘸腿王峤是指望不上了,王崇同桓超提議:“桓家兒多,我家兒少,不如讓外孫認我做阿翁,随阿娘姓王?”
桓超旋即答應:“小婿假姓,本無意義,但憑丈人做主!”
于是,這男嬰便随了母家,取名字王峙。
據說,這王峙從小脾氣不好,加上“祖父”溺愛偏心,飛揚跋扈。
族中子弟,多懼怕他。
去年,王峙經中正評議,任廣陵郡守。
到任僅僅半年,就遭到全郡官紳非議,皆道“王府君暴厲恣睢,殘虐如狼”!
坐實惡劣本性。
大家都說,不是王郎是王狼。
除了“王狼”,他還被稱作“王家假子”、“假子又假子”……總之,都不是什麼好名聲。
當然,更多的人因着懼怕,以“王家那位”代稱,不敢直呼其名。
……
裴夫人這會問起,裴一便答:“也說了啊!丞相昨日就給王府君說了親。”
當然要先給王峙說親,才會輪到王峤。
裴夫人嗔道:“那你怎麼不告訴我!”
裴一無辜:“别人的親事,有什麼好說的。”王峙娶誰,跟他裴家有什麼關系!
裴夫人卻繼續追問:“丞相給那一位說的誰?”
裴一擡眼瞧妻子,見她一臉包打聽的樣子,無奈告知:“說的蕭修的女兒!”
裴夫人腦子裡轉着彎,理了理,蕭修娶的,好像是王崇的外甥女。
裴夫人便感慨:“那是親上加親了!”突然想到,又問,“唉,那不是蕭碣堂妹了麼?”過會又歎息:“蕭女郎的親事還可憐些。”
裴一一臉無奈:“跟你有什麼關系呐!”
裴憐也道:“阿娘講得我腦袋都大了。”
裴愛一笑:“确實複雜。”
裴夫人聞言,看向裴愛,問道:“那你聽懵了嗎?”
裴愛笑道:“沒懵,複雜但能弄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