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駒醫務室的規模比一般高中都要大不少，設施甚至可以和大學校醫院相媲美，但缺點也很明顯，格外遠。
醫務室不依附于任何一棟大樓，學校給它在初中部和高中部的交界處專門劃了一塊地，本意是為了方便全校師生，卻沒想到落了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兩頭都沒沾。
排球部訓練時免不了小傷小蹭，黑尾鐵朗也是醫務室的常客了，從體育館到醫務室需要十五分鐘，他此刻卻覺得這條路漫長得要走上十五個小時。
被慌忙抱在懷中的女生很輕，黑尾鐵朗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突出的骨節，上下托住她的手忍不住打顫。
視線不敢随意往下看，川濑久夏的狀況可謂慘不忍睹，她右臉頰紅腫泛着血絲，裸露在外的皮膚也被染上了斑斑血迹。
她膝蓋處的擦傷最為驚心動魄，黑尾鐵朗覺得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大面積的傷口，那裡的皮肉早已模糊，暗紅的傷口裡還揉着數不清的灰塵與碎石，他隻是看上一眼就驚得倒吸涼氣。
鮮血還在争先恐後地從破碎的傷口邊緣往外滲，膝蓋随着他的跑動而颠簸，那些血珠也随之彙聚成一條條河流，從擦傷處蜿蜒向下，淌過女生的小腿，一點點滴在地上。
川濑久夏很白——這黑尾鐵朗一直都知道，但今天，他對色彩的認知才被她完全重塑。
黑尾鐵朗已經在盡全力讓自己心無旁骛地直視前方了，然而那些血紅的河流就像灑在了世界最北端的大地上，粗暴地攫取着他的視線。
午後時分的太陽極為毒辣，陽光刺目，鮮紅與雪白都被照得反光，強烈的對比度沒能給黑尾鐵朗帶來一絲美的享受，他隻覺得這比任何血腥大片都恐怖。
上午沒能在烏野大隊的車上看見她，孤爪研磨整個人都焉了下去，黑尾鐵朗當時還在哈哈笑着安慰幼馴染，說他怎麼連幾個小時的等待都忍不了，但此刻的他隻想穿越回去給自己幾個大巴掌。
誰又能預料到，區區四小時的姗姗來遲竟能造成這般嚴重的後果。
木兔那家夥扣起球來是一等一的兇猛，說好聽點叫暴力美學，可若是一旦有什麼失誤，遭殃的人必然要被砸出個魄散魂飛。
懷中的女生被他失誤一球正中右臉，此刻，即使川濑久夏已經陷入昏迷，她的眉心仍然無意識地緊蹙着，劇痛在她臉上似乎有了具象。
漫漫長路終于出現了盡頭，黑尾鐵朗一個猛子紮進醫務室大門，高聲搜尋着醫生的身影。
“來了來了，發生什麼急事了？”今日值班的古賀醫生從休息室裡小碎步趕了出來。
“是黑尾啊，你又……”見到熟悉的學生，她的寒暄将将才起了個頭，注意力就被他懷中的人給拐走了，“啊啦，這是什麼個情況？怎麼傷得這麼嚴重？”
黑尾鐵朗連氣都來不及喘勻，焦急道：“合宿的同學，她被排球給砸到眼睛了，還在水泥地上摔了一跤，已經昏迷了至少十分鐘，老師，您快看看。”
情況緊急，古賀醫生的臉色也頓時認真起來，她忙不疊地推開左手邊的診室門，回頭示意黑尾鐵朗跟上。
将川濑久夏平放在床上，古賀醫生對她進行了初步檢查，在電腦上敲敲打打一陣後，她明顯地松了一口氣：“根據檢查來看暫時沒什麼波及器官的緻命傷，右眼和整個右臉頰上部隻是單純的腫脹充血，不涉及生命危險。”
“那昏迷是……”黑尾鐵朗的神色卻未和緩半分。
“初步判斷，她的昏迷是應該是由于被排球砸中的輕微腦震蕩引起的，應該不會持續太久，不過也還要做個具體的CT檢查排除。”古賀醫生起身道，“來，黑尾，你幫我把她擡到隔壁第三間房裡。”
黑尾鐵朗立刻照做，CT檢查十分迅速，川濑久夏沒多久就又被他抱回了原來的診室床上。
診斷報告還要等上半個多小時，回診室幾分鐘後，古賀醫生端着一盤瓶瓶罐罐走了進來。
“這是冰袋和毛巾，黑尾，你幫她在右眼周邊短暫冰敷一下，我來處理擦傷。”
黑尾鐵朗連聲應下，他低頭，正要将裹住冰袋的毛巾輕輕敷在女生臉上，卻猝不及防地撞進一雙迷茫的眼睛裡。
雖然古賀醫生說過川濑久夏随時都可能會醒過來，但真正再對上那片灰藍色的這一刻，黑尾鐵朗的心跳還是漏了一拍。
不同于印象裡的沉靜，她的眼眸裡隻有茫然。
“川……川濑，你醒了啊。”他慌張地說，“你現在感覺怎麼樣？意識清醒嗎？”
川濑久夏緩慢地眨了眨眼，沒作聲。
“你醒了，同學。”古賀醫生放下手裡的生理鹽水，傾身查看，“看起來沒什麼大礙……我問你幾個問題啊。”
她沉默着點了點頭。
“頭暈頭痛嗎？”
“暈。”川濑久夏勉強從喉嚨裡擠出來幾個音節，“還是很痛。”
“有沒有感覺惡心想吐？”
“有，一點點。”
“看我手上。”古賀醫生張開手掌，“這是幾？”
“……”川濑久夏蹙眉，像是想不明白為什麼會被問到這種問題，“五。”
“還有沒有耳鳴？”
“沒有了，能聽得很清楚。”
“還記得為什麼會暈過去嗎？”
“暈過去？”川濑久夏的眉心蹙得更深了，整個人都寫滿了茫然不解，“抱歉，我……不知道。”
“诶诶——什麼？”黑尾鐵朗猛然從床邊彈起，不可置信地問，“川濑你……你失憶了？”
古賀醫生當即賞了他一個眼刀，淡定道：“坐下，别一驚一乍的，這種應該是逆行性遺忘，正常現象。”
少年被眼神顫顫巍巍地按回椅子上，神情仍然恐慌：“可……萬一不是……”
“你别急。”古賀醫生将手一收，對川濑久夏指向驚疑不定的黑尾鐵朗，“最後一個問題，認得他是誰嗎？”
“他……”女生随着醫生手指的方向朝一側看去，點了點頭，語氣欣喜，“當然，他是黑尾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