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葦京治澎湃的内心随着她最後一聲稱呼的落下已經涼了大半,他閉了閉眼:“所以,這是拒絕的意思嗎?”
耳畔傳來少女的歎氣聲,赤葦京治下意識地抓緊膝蓋上的布料,他突然一點也不想聽到她的回答。
太殘忍了,我們為什麼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呢。
“你今天為什麼總是要低頭呢。”川濑久夏從沙發上起身,蹲在赤葦京治身前,輕輕挑起少年因失落而越來越低的下巴,“擡頭,看着我。”
她逼迫那片悲傷的墨綠色與她對視:“看着我的眼睛,聽我接下來的回應。”
少女冰涼的指節避無可避地把他架在高位,赤葦京治的眼神已經被大片錯愕占領,大腦飛速運轉,卻仍無法解釋、無法回應眼前這片光景。
“剛才那段話隻是在回答你在玄關時做的假設,現在才是我真心想對你說的。”川濑久夏的眼睛裡像是被點燃了一把火,“我不是一個完美的人,京治,我甚至都算不上是一個健全的人。”
“那天,在法庭,離婚案最後的判決落下之後,林卓卿和川濑明甚至都不舍得看我一眼,揮揮袖子就走,好像我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好像這個家庭的存在、他們的婚姻、我的降生,都是一場避之不及的罪孽。”
“如果我沒有搬來仙台,我會覺得,我就是那個被一場綿延了二十年的罪孽毀掉的孩子,我會說,看啊,這個世界上所有轟轟烈烈的愛情最後都會落得這樣害人害己的下場。”
“但是我已經做出命運的選擇了,我的周圍早就不再是灰撲撲的川濑宅。”川濑久夏喘了口氣,堅定道,“我在烏野遇見了一群很可愛的人,我身邊有研磨、阿徹,還有你,京治,你們都在告訴我,感情,好像還有那麼一種真善美的可能性。”
“可是你知道的,傷病恢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心理疾病恢複更是這樣。”
說着,她微微偏頭,像是在回憶什麼:“我今年十六歲,在大概……十五年的人生裡,我不知道什麼是愛、如何去愛,也不相信自己會真正被愛。我的人格是殘缺的,和你們不一樣。”
“說真的,京治,我現在其實都不太清楚你為什麼會喜歡我。”川濑久夏的笑容裡閃過一絲悲戚,“我害怕你喜歡的是那個戴上精緻的社交面具的川濑久夏,我害怕你會被我現在這麼長一段真心話吓跑。”
赤葦京治終是找準了時機開口:“不是的,我喜歡你……是你的一切,靈魂、創傷……你什麼樣子我都喜歡。”
“可是你都不知道我的創傷是什麼。”她無奈地搖了搖頭,“算了,現在說這個也沒意義。我隻是想讓你明白,我開始走出來了,過程應該會很慢很慢,可能要花上十年、等我們都變成無趣的中年人了也說不定,但是我不會回頭的。”
“你也不要回頭,不要等我。”架着赤葦京治的手早就放了下來,川濑久夏用雙手緊緊握住他,“你隻管按照你的步伐向前走就好了。”
赤葦京治隐隐感覺到了有什麼宣判要呼之欲出,他企圖出聲阻止:“但是我喜歡你……”
“我現在還不能答應你的告白。”
淩遲跳到了最後一步,劊子手落下了手中的屠刀。
現實永遠不會因為他單薄的個人意志而改變,他沒有得到歐亨利筆下的奇妙結局。
赤葦京治覺得窗外似乎又下起了暴雨,雨絲涼如銀針,他有些呼吸不過來,隻能下意識地去抓緊那雙覆住他的手。
然而也就是這雙手,親自推開了他。
“睜眼,京治,我還沒說完呢。”手背被人捏了捏,他聽見那人含着笑意的聲音重複道,“看着我。”
“因為嚴格意義上來講,我還是個心理不健康的病人。”川濑久夏說,“在愛這個命題上,我隻是個學齡前兒童。”
“我不想在這樣混沌的狀态下答應你如此鄭重的請求,因為你對我很重要、無與倫比的重要。”
月光在他眼裡姗姗來遲,和台燈暖黃的光交織着披在川濑久夏瑩潤的肩頭、脖頸,和雙眼上。
今天真的一直在低頭啊,赤葦京治想,他都沒有好好地欣賞一次小夏的眼睛。
這雙眼睛裡滿當當地隻裝了他一個人的時候最美了,那是獨屬于他的絕世珍寶。
就和現在一樣。
“那你會答應其他人的告白嗎?”赤葦京治一把反握住川濑久夏雙手,語速極快,“我現在對你來說又是什麼身份?”
氣氛驟然被他反客為主,川濑久夏愣怔一瞬:“诶,不會啊,誰來給我表白我都不會答應的。你…我…”
“還隻是單純的幼馴染嗎?”少年的目光刹那間銳利起來,勢必要從她這裡得到答案。
川濑久夏斟酌了好半天詞句都沒開口,最後才吞吞吐吐地輕聲道:“京治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啊,一直都是,直到世界末日那天也不會變的。”
顯然對她口中“世界末日”級的優先度不甚滿意,赤葦京治借着她洩力的工夫猛然收緊兩人交握住的雙手,往自己的方向一提,慣性使兩人向後仰倒在沙發上,他另一隻手還不忘摟上她後腰,将川濑久夏穩穩地接在了自己懷裡。
赤葦京治順勢靠在沙發扶手的交界處,川濑久夏被迫趴在他胸口的位置擡頭看他,睡裙滑溜溜的真絲面料攀上他小腿,遊蛇一般,在他心裡泛起陣陣漣漪。
“京治你突然又要幹嘛?”女生借力從他身上撐起,兩人好不容易達成平視。
“還疼嗎?”赤葦京治卻對她的诘問充耳不聞,隻是憐惜地撫上她慘遭重創的後腦勺,輕輕揉着,“突然親你的事,真的抱歉。”
川濑久夏這回真的快被他氣笑了:“那現在呢?這次你又做得心安理得了?”
“嗯,你說的呀,我們是最重要的家人。”少年不知從哪裡修煉來了一肚子壞水,還特地在“家人”二字上咬了重音,“家人那就是姐弟咯?做這些不是很正常嘛。”
“喂!”
赤葦京治一派輕松自得的神情逐漸變得認真起來,他一字一句道:“不逗你了,小夏,我會聽你的話不回頭地往下走的,但我也會永遠等着你,等你和自己和解那天,即使我們真的變成了老爺爺老奶奶我也甘願等。”
“并且,不是以簡簡單單一個‘家人’的身份。”他慢慢支起身,帶着川濑久夏一并坐起來,扶住她的肩,兩人間隻剩下不到一節小臂的空間,“是以,你的追求者。”
幼馴染墨綠色的瞳孔近在咫尺,川濑久夏狠命按下身體自發的逃離警告,抓上赤葦京治的手臂,那裡沸騰着火熱的溫度。
她又蓦地甩開手,回避的本能和内心深處的柔軟一片在腦海中天人交戰,深呼吸了好幾次,不知該如何破局。
“不要回頭,這是你告訴我的。”赤葦京治和緩地順着她的背,“不要被深淵戰勝,小夏,看着我。”
猶疑片刻,川濑久夏選擇顫顫巍巍地去觸碰赤葦京治的臉,她想遮住那雙在暗夜中明亮如翡翠的眼睛。
但赤葦京治卻又二話不說地将她拉近,她被忽地拽進了少年溫暖幹燥的懷抱。
“不要想着别開我的視線,我還要在前方親眼見證你凱旋呢。”
川濑久夏的回答輕得像歎息:“……好。”
“我們一言為定了,晚安,小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