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戈的節奏慢了下來,演奏已經進入尾聲,人們激動的情緒也漸漸平息。
可佐久早聖臣仍凝神注視着那片耀眼的紅,印象裡的川濑久夏從不穿鮮豔的顔色,而如今那片灼灼紅衣卻像是直接從她的血肉裡長出來的那樣搶眼,金光灑在她身上,那抹倩影無端多了一股妖冶的美。
曲終,川濑久夏笑意盈盈地挽上同奏青年的手走到台前緻謝,佐久早聖臣别過視線,心間不斷湧出全然陌生的酸澀感。
他并不傻,清楚地明白這幾分鐘之間内心那些洶湧澎湃的感情意味着什麼。
不過,同台的青年隻是和她并肩片刻罷了,他每周都能在家裡見到她。
下一位演奏者登場,佐久早聖臣起身,輕手輕腳地離開了音樂廳。
然而他的設想并未成真,川濑久夏自那日之後便很少來家裡練琴了,他的排球比賽将近,也日漸忙碌起來。
後來,媽媽在告訴他這個消息的時候有些難過,佐久早聖臣卻隻是低低地“哦”了一聲,沒有再追問原因。
他們也不過隻是老師的孩子和學生的關系而已,輕易就能被時間沖散。
一年前他替媽媽接起的那通電話更像是巧合下的小插曲,他和川濑久夏之間的關系終止于逢年過節時LINE裡的客氣問候,再也沒有更近一步。
那首《一步之遙》逐漸變成了一場遠去的幻夢,升上井闼山後,佐久早聖臣的生活中有太多比朦胧情愫更加重要的東西,紅裙被扔在記憶角落,褪色蒙塵。
昨晚那家餐廳裝飾得和音樂廳一樣流光溢彩,記憶裡那個女孩一身白裙,從幻夢中再次走了出來。
和川濑久夏對視的那一瞬間,佐久早聖臣開始慶幸自己随着媽媽來上海的決定。
而現在,坐在他身旁的少女已經褪下了一身豔麗的禮服,周遭是甯靜的和式餐廳,一切都和演奏會那天截然不同。
談笑依舊,佐久早聖臣聽到了自己震如擂鼓的心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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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久早君接下來想去哪裡?”
飯後,服務員将兩人送出門外,川濑久夏似是有什麼要緊事,消息提示音從用餐中途就開始響個不停,她眉頭緊鎖地劃拉着屏幕,頭都不擡地問他。
“你那邊有急事嗎?”佐久早聖臣戴上一副新口罩問,“需要找個地方坐下來處理嗎?”
她一時間沒回應,雙指如飛地在聊天界面發送過兩三條消息後才徹底摁滅手機看向他:“現在好了,抱歉啊佐久早君,剛才學校社團那邊出了點小事,處理了一下。”
“嗯。”佐久早聖臣悶悶地說,“是你上次問我的合唱部嗎?”
提及一年前那通電話,川濑久夏竟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她搖頭道:“不是啦,我在合唱部就是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
無足輕重?
佐久早聖臣皺了皺眉,顯然不贊同這句話裡的每一個字:“你現在已經不彈鋼琴了嗎?”
“诶?”川濑久夏為他驟然嚴肅起來的态度吃了一驚,“也沒有徹底不彈吧,就是不走專業鋼琴家這條路了而已。我不是還問過佐久早君嗎?現在還是在為社團裡的同學伴奏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噙着放松的笑意,像是早已從内心深深認同了自己在鋼琴上不盡完美的結局。
佐久早聖臣看在眼裡,卻隻能感到不解。
對她當初貿然結束鋼琴課的不解、對她如今輕易放棄鋼琴這條路的不解。
八年時光沒能把他們的關系拉近,卻足夠讓佐久早聖臣對川濑久夏的性格形成認識。
她不可能是那種半途而廢的人。
“你為什麼……”他斟酌着措辭,内心是想把眼前人全部了解個透徹的沖動,“為什麼要放棄鋼琴呢?為什麼當初突然就不來上課了?”
川濑久夏沉默片刻,不禁覺得身旁這個人生來就是克她的——不說話的時候難以捉摸,現在好不容易有了一點生動的少年氣,說出口的話卻一句比一句難搞。
“……因為一些現在還不能告訴你的事。”她回答,“而且,我對鋼琴的感情從來就沒有像佐久早君對排球那樣深,這不是什麼大事。”
語畢,川濑久夏習慣性地接了一嘴:“怎麼了?佐久早君你想聽我彈琴嗎?”
到底是她不了解眼前人的性格,随口扯的火車卻被佐久早聖臣當真了,他腳步一頓:“想聽,可以嗎?”
“啊?”今日受到的沖擊真是一波接一波,她訝然,“哪……不是,我現在去哪裡找一架鋼琴給你彈?”
語出必驚人的佐久早聖臣神色淡然,沉沉目光移至川濑久夏身後,他擡手指了指,語氣中藏着一股運籌帷幄的松弛:“很巧,那裡就有。”
川濑久夏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街頭拐角處,一架右側立着“共享鋼琴,彈奏随意”标語牌的鋼琴赫然闖入眼簾,午後陽光慷慨地灑在琴身上,琴蓋立起,圍在琴身旁的鮮花大方地向路過所有行人發送着邀請。
大腦還在處理眼前這過于幽默的巧合,佐久早聖臣含着笑意的聲音又在身後響起,一派真誠。
“我想聽你彈一步之遙,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