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
川濑久夏現在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回佐久早聖臣的話了。
先前,見他終于放松下來,她便順嘴胡扯了一兩句不着調的話,誰知佐久早聖臣的字典裡像是沒有“打趣”這兩個字一樣,把她的話當了真。
直到坐在鋼琴前,川濑久夏還是沒徹底反應過來這是怎麼一回事,怎麼就在上海的街頭給他找到了鋼琴啊?
佐久早聖臣不應該在街上閑逛的,他應該去買彩票。
佐久早想要,佐久早得到。
可就苦了一語成谶的川濑久夏,春日的陽光突然變得分外灼人,放在琴鍵上的手驟然出了一排汗,爛熟于心的譜子已經從腦海裡翻了出來,她卻始終沒有下一步動作。
《一步之遙》這首曲子之于老師和她的意義是不能用三言兩語就講清楚的,因為太過珍貴,停止比賽的這兩年來她都在有意地避開練習它。
“抱歉,我是不是有些過分了?”見她已經有些微微發抖,佐久早聖臣忙上前問。
過分嗎?
你的确挺過分的,川濑久苦笑着想,佐久早君,分明昨晚之前我們已經整整兩年沒見了,分明幾個小時前你還是一副禁止深交的樣子,現在卻直入主題,把我拼命回避的東西直白地攤在我面前。
可是我卻一點也不生你的氣。
這首探戈很美,我不能就這樣因噎廢食,一輩子都對它避如蛇蠍。
你也隻是直接地說出來你内心所想而已,從我認識你那天起,你就一直是這樣的性格,不是嗎?
這不是在音樂廳,也不在陰冷的川濑宅,這裡是春天上海的街頭,周遭被精心地圍上鮮花,隻要看上一眼就能感到勃勃生機。
父母冷漠的臉沒有出現在身邊,鋼琴旁隻靠着一個對鋼琴一知半解的你,即使我完全走音錯音,也沒有人會指着鼻子罵我。
老師如果在這裡的話,她應該會很開心的吧。
沒關系的,這裡不是音樂廳……
“川濑?”佐久早聖臣的聲音染上了少見的急躁,“你還好嗎?”
“呼……”
川濑久夏睜開眼,對上少年深不見底的黑眸,輕輕笑了笑:“沒關系,我可以彈一步之遙。”
佐久早聖臣的内心本已接近放棄,聞言,他倒愣住一瞬:“真的嗎?”
“嗯。”她做出演奏姿勢,深吸一口氣道,“不過我很久沒彈過這首曲子了,說不定會彈錯幾個音,還要請佐久早君幫我保密,不要告訴老師了。”
也不去看佐久早聖臣的反應,川濑久夏又閉上眼,刻在心底的旋律從手下緩緩奏出,如流水般順暢。
正逢這條街道人流量最大的時間點,鋼琴奏響還沒過半分鐘,行人紛紛被百轉千回的琴聲吸引駐足,周遭響起細碎的議論誇贊聲,佐久早聖臣靠在鋼琴一側,仿佛又回到了媽媽的演奏會上。
或許川濑久夏真的太久沒有練習過這首曲子了,沒有琴譜,身後逐漸嘈雜的人聲也沒法使她進入心流狀态,她的演奏并不完全連貫,就連門外漢如佐久早聖臣都聽見了一段錯音。
然而圍觀人群的稱贊卻并未因這幾處錯誤而減少分毫,佐久早聖臣雖然聽不懂人們在議論什麼,但那些興奮的語氣也絕不會是負面評價。
周遭就如兩年前一樣熱鬧嘈雜,他一半身體被淹沒在陌生的語言中,一半身體卻隻能聽見清晰動人的琴聲。
就像從前無數個傍晚一樣,川濑久夏會在琴房重複練習上千遍這首曲子,而佐久早聖臣和表哥古森元也則跑到院子裡打排球,小小少年的心思會不受控地乘着琴聲飛到琴邊的少女身上。
那時候他和琴房隔着一小片櫻花林的距離,而之後的演奏會上,他和攜着同伴登台的川濑久夏又被舞台上下給嚴密地隔開。
可這是一首探戈舞曲,随着曲子起舞的人們,理應是緊緊相擁在一起的。
曾經佐久早聖臣也會覺得他和川濑久夏就像曲名一樣,始終差上幾步,永遠在河流對岸遙遙相望。
圍觀行人默契地站在花叢外,隻有佐久早聖臣踏進了圍欄,靠在琴邊。
這一次,耳中沒有了不和諧的低音,他和川濑久夏的距離近在咫尺,佐久早聖臣甚至一伸手就能撫上她沐浴在陽光下的秀發。
佐久早聖臣一直覺得自己很幸運,家庭和睦幸福、排球天賦也不錯,就連他曾經心動過的女孩也找了回來。
他們在異國的街頭相遇,藏在兩人之間幾乎快斷掉的紅線又被月下老人緊緊牽在了一起。
多幸運啊,曾經始終觸不可及的一步之遙,現在也隻為他一人奏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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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後,仙台。
川濑久夏在鬧鐘響起之前準時醒來,早上沒食欲,她洗漱整理後就去了學校。
春季學期已經開學五天了,然而因為外婆的再三挽留,她直接向學校請了幾天假,昨晚才回到日本。
高二是要換教室的,川濑久夏隻好拜托神宮寺幸子按照高一時那樣幫她占好座位,排球部那邊也缺席了重要的招新。
排球部啊……
傍晚六點,川濑久夏結束了合唱部的臨時任務,心思沉重地朝排球館走。
一周前和佐久早聖臣吃飯時不斷跳出來的信息正是從清水潔子那裡發來的,烏野在三月份的縣民體育大賽上慘敗于伊達工業,東峰旭被攔得沒了心氣,和同樣憋着一股氣的西谷夕大吵了一架,最後西谷夕還落了個被停止社團活動一個月外加停學一周的下場。
前一年中被排球部衆人竭力忽視的弱點如今已大剌剌地擺在了青天白日之下,大家的心情都有些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