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色也和之前的深紅有所不同,一整束粉色裡藏滿了春天的羞怯。
嶽琴連翻找卡片的動作都變得小心。
“咦,怎麼今天的沒落款……居然不是李竟成送的?”
溫言接過那張小巧精緻的卡片,上面用漂亮的鋼筆字手書着一句話。
“——隻有玫瑰才能盛開如玫瑰,别的不能。”
是辛波斯卡《企圖》裡的一句話。
那麼巧,這句話,溫言恰好在某個溫和的良夜,懷揣着隐秘的心思讀給某個人聽過。
想要借着這樣一首可愛的詩,悄悄告訴他,她那些不足為人道的企圖。
又那麼巧,這字迹熟悉得叫人臉熱。
溫言對送花人有了确切的猜測。
這人曾用筆,一字一句,在她瓷白的身子上着墨。将她染污,将她弄皺。淋漓的墨汁變得一團糟,而那個漫長的良夜,被着墨人折起來的溫言也變得糟糕極了。
隻是墨汁是黑的,她一汩汩朝外淌着的蜜,卻是透明的,黏膩的。
始作俑者眼底分明印着明明白白的欣賞和實實在在的驚豔。
連同那字,燙金般燙在她戰栗的靈魂上,是再怎麼也忘卻不了的。
回憶讓人耳根發熱,溫言迅速别開了眼,仿佛那張卡片上寫的不是字。
是催命的符咒。
沒想到過去那麼久,他都還記得,溫言呼吸微緊。
微信突然響起,将她那點隐秘的春思如别枝鳥般簌簌驚起。
溫言慌亂點開,沒成想是陸知序發來的消息。
隻有短短三個字:收到了?
她險些沒握得住手機。
她這些年,日子過得雖然有些難,但學業上走得順遂,其實打心底一向是自信的。又因帶着溫衡,性子磨得成熟許多,甚少得見這樣倉皇的時刻。
此刻卻因陸知序,方寸大亂,仿佛八年來曆經的成長轉瞬便如潮水般褪去,蒼蒼天地間隻剩她赤腳單裙,孑然地立在渺渺一線的沙灘上,茫然失落得很。
連嶽琴都看出了她的不對勁,關切地問了句:“溫小言你沒事吧?怎麼臉這麼紅,中暑了?”
溫言驟然喘了口氣,像岸邊瀕死的魚,借着誰的風終于回到水裡。
得以稍加喘息。
“嶽嶽,你幫我去趟組織部吧。問問咱們青年教師人才引進政策裡家屬落戶的事兒,我一會兒還有節課,下了課校門口那家川菜館兒請你吃飯。”
“成。”嶽琴二話不說準備出門,隻是回過頭,神色還有些不放心,“回頭要實在難受就給我打電話,别硬撐。”
溫言點點頭。
又倚在窗邊靜了好一陣兒。
初夏的風柔柔和和,撲在她的耳後,良久終于将燥熱止息。
她拿起手機,字打了又删,終于慢吞吞敲出幾句話。
【Estrella】:收到了陸先生。
【Estrella】:但我記得,項目是定在六月底才開始吧?送花早了些。
【Estrella】:不過也是我的疏忽,這就将周校長、許院長和陸先生您一起拉個工作群。
話剛發過去,溫言這邊就把群利落拉好了,再發了句禮貌的歡迎進群。
試圖将這花往項目上靠。
她手心浸出點汗,回憶和現實交織,潮濕地籠着她,如芒在背。
聊天框頂部顯示正在輸入中,顯示了好一會兒。
溫言便不眨眼地看着。
【秩序】:動作挺快。
【秩序】:不過這花,可不是給項目組的。
他非得逼着她把話說開嗎?
溫言心裡升起股煩躁,比六月的天氣更焦灼。
她握着手機,有心破罐破摔,一長串暴躁的話不受控地自手下流淌,到底存了點理智,沒真發出去。
手機又響起,一串爛熟于心的号碼跳進眼簾。
遲疑兩秒,她接了,惡劣地不作聲,想聽他說。
可他們誰也沒說話。
隔着電波,他疏落的呼吸輕輕淺淺纏繞過來,像情人間最暧昧的耳語。
過了好幾息,那邊才漫出聲笑來,雲朵一樣浮在天上,柔柔地扯着她的耳朵。
“晚上有空嗎,帶兒子出來吃個飯。”
溫言心驚肉跳,抖着嗓子下意識拒絕:“沒空!什麼兒子,你可别亂喊!”
“小姑娘,還是這麼沉不住氣。”陸知序一字一頓溫聲笑着,落在溫言耳朵裡,像銜着風的輕盈。
停頓片刻,他複又低沉開口:“不逗你了。”
“打電話來,是想問你——介不介意你兒子多個幹爹?”
……溫言有一瞬的頭暈目眩。
這世界一定是瘋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