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鐘響得天翻地覆,嶽琴在門外弄出擂鼓一樣的動靜。
溫言終于昏昏沉沉睜開眼,撈過手機一瞧——七點二十。
睡意登時彌散了大半。
昨天見了不該見的人,讓她失眠到淩晨三點。
都賴陸知序。
整夜半夢半醒,都是那雙霧沉沉的眼在對她進行無聲拷打。
到後頭,還想來和她搶溫衡。
想到這兒,溫言一個激靈從床上翻身坐了起來,胡亂揉散發絲掀被下床。
溫衡正盤腿坐在床尾,頂着一頭毛茸茸的小短發望着她笑。
陽光曬得他臉蛋紅撲撲,像隻可愛的蘋果。
但溫言沒時間欣賞,路過他随手捏了一把,問:“怎麼不叫我起床,也不給你嶽嶽阿姨開門?”
時間有點晚了,但還來得及,溫言語氣還算和緩。
說來有些不好意思,平日裡很多時候都是溫衡叫她起床的。
至少鬧鐘響了溫衡會選擇坐起來,而不是像她一樣,按掉翻身繼續睡。
也不知道這性子是誰了随。
溫衡一本正經:“媽咪上班很辛苦,我想讓你多睡一會兒。”
溫言心裡一軟,從衛生間咬着牙刷探出頭:“謝謝你的體貼。不過現在我起床了,是不是可以考慮給你嶽嶽阿姨開個門兒?”
“嶽嶽阿姨進來,就要把你帶走了。”溫衡小大人一般歎口氣,“媽咪,什麼時候你才能陪我多呆一會兒呢?”
“你再堅持幾天,等暑假,媽媽就可以天天陪你了。過幾天帶你回嘉臨去給太外公掃墓,那裡有很多山,也有很長很長的河,你會喜歡的。”
溫言鼻子一酸,心底泛起幾分對兒子的愧疚。
自從回國以來,溫衡就總是一個人在家,沒有朋友,也沒有人跟他說話,他隻能一個人反複地看電視、畫畫和發呆。
溫言不是沒送他去興趣班接觸些同齡的小孩兒。
可是去過好幾個,溫衡都從一開始的興趣高漲,到後來甯願窩在家裡一個人玩。
他似乎很難和那些小孩兒玩到一起。
更多的,溫衡就不肯說了。
溫言看在眼裡,但忙着考核的事,一直沒空處理,隻能把問題都記下來,準備等放假了,再好好和溫衡聊聊。
換了國度,适應也需要時間,但她相信溫衡。
“沒關系媽咪,我知道你忙也是為了我,不用以這樣愧疚的眼神看着我。”溫衡好脾氣地開口,十分聽話從床上爬下來,汲着一對兒小兔子的拖鞋慢騰騰走過去給嶽琴開了門。
“嶽嶽阿姨,morning。”
嶽琴風風火火闖進來,彎腰和溫衡貼了貼臉:“小紳士morning,你那不着調的mommy呢,再不去class,我們這個月的money就要沒哩。”
溫衡成功被嶽琴亂七八糟的說話方式逗笑。
小人兒站在門口,抱臂看着兩個忙成一團的女人,慢吞吞彎了彎眼:“Professor.Leff說媽媽是他帶過最天才的亞洲學生,媽媽又總說嶽嶽阿姨是和她一樣厲害的人……”
溫衡後半截話沒說完,被溫言拿起桌上一個蘋果随手堵住了。
但那意思再明顯不過。
嶽琴讪讪:“你兒子英音是标準,是好聽哈,說話也真的是有點毒哈,活脫脫跟你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溫言心說那是你沒見過他爹毒舌龜毛起來的樣子。
也不對,昨天剛見過呢。
是她反應快,沒給陸知序張嘴的機會而已。
溫衡從善如流咬下一口蘋果:“嶽嶽阿姨你錯了,我媽咪是天下最溫柔的媽咪,她說話很好聽。我猜我說話方式可能是有一點像我父親。”
嶽琴立刻來了興趣:“你知道你爹是什麼樣的人?”
“不知道。”溫衡聳聳肩,“聽媽咪說他在我出生那年就去天堂了。但不止你一個人說我——毒舌,我猜,隻能是跟gene有關了。”
嶽琴顯然被溫衡豐富的知識儲備量震驚了。
“他還懂什麼是基因呢?才這麼大點兒人……”
溫衡晃着拖鞋,讓兔子耳朵在地上蹭來蹭去,垂着眸火力全開:“嶽嶽阿姨,現在上網獲取知識很容易的。而我已經快七歲了,作為一個博士的兒子,我恰好具備一些最基礎的檢索能力。”
嶽琴不得不折服于溫衡的檢索與表達能力。
溫言拎上包,拉着嶽琴出門,打斷了兩人關于父親和基因的讨論。
“冰箱裡有昨天帶回來的菜,是媽媽家鄉那邊的菜,溫衡你中午自己用微波爐熱着吃,記得高火六分鐘,别擰太久。一定晾一會兒再端出來,小心燙。”
“知道了,媽咪。早點回家。”
溫衡背着手點點頭,像個操不完心的小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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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言和嶽琴剛任教,帶的都是本科生,課不算太多,被安排在同一棟教學樓。
上完《台灣文學專題》兩節大課,溫言就回四樓的辦公室看了會兒文獻,順便整理下一節專業課的大綱和課件。
吹了兩節課空調,她頭疼得厲害。
索性隻開了百葉窗,任由風有一茬沒一茬兒地往辦公室裡拂。
嶽琴恰在此時帶着一身暑氣撞進來,胸前抱着的花将臉擋了個嚴實。
“溫小言,這麼熱,怎麼連個風扇都不開啊!”嶽琴喘着氣把花往溫言桌上一擱,以手用力兜風,“李竟成怎麼又送花來了,今兒的還特别大。要不是看着這花兒新鮮,我才懶得拿上來。不過話說回來,這小子審美總算有進步了。”
溫言放下鋼筆擡眼一掃,臉上原本的笑意跟着淡了些。
今天的花很漂亮。
花枝飽滿挺立,像花海中踮着腳起舞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