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佩珠悄悄地把那堆草踢進了花壇裡。
蕭軒洲走在前面,謝佩珠隻聽出他話語裡有調笑的意味,并不十分嚴肅,“如今夜色正濃,宮裡為節省開支,掌燈并不多。夜黑不熟時是容易迷路,你若多來幾次,便不會像今日一般走了錯路。”
謝佩珠總覺着這話有些說不出的奇怪,上回他倆算是兵戎相見,給彼此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如今他的态度過于溫和,好到謝佩珠覺得像幻覺。
興許是長大了,皇家之人注重禮數,這麼些年也該改變了。
謝佩珠點頭稱是,而那疹子似乎蔓延到了脖頸,又紮又癢,她忍不住伸手撓了撓,可那癢意非但沒有下去,随着她撓了後反倒更甚。
前方便是宮殿了,燈火明亮,宮人井然有序地端着菜品魚貫而入,宴上一片其樂融融之感。
蕭軒洲忽得轉過身,唇畔勾起笑意,可配上他那張臉,這笑意便如何都不算端正。
他的目光落在謝佩珠鬓上的那支梅花簪上,相比而言,這簪子不如她其它的钗簪華麗精美,戴着似乎有些過于素,可就是這分不同,更顯得别緻。
想到此,他的笑意便更深了些,“謝娘子這支梅花簪甚是好看,冰雪林中立,不與桃李混芳塵。很好的寓意。”
謝佩珠下意識摸了摸頭頂那片溫涼,“這支玉簪,是周郎君贈與的。”
聽到周琅的名字,蕭軒洲挑了下眉頭,表情變得有些興味,“周郎真是好眼光,這根玉簪很襯你。”
他道,“外面風大,謝娘子還是快些進去。”
謝佩珠行了個禮,她走動時裙擺翩跹,上面的系帶被風吹着拂動。
纖纖玉手無意識地壓過那系帶,青絲浮動。
蕭軒洲唇畔笑容深了些許。
當年那個敢于和他踢蹴鞠的女子,終是變成了這副弱柳扶風的模樣。
*
謝佩珠剛一落座,蘭心便急忙地湊了上來,“小娘子您怎麼去了如此之久?婢都要擔心死了。”
謝佩珠擡起眼,捕捉到周琅有意無意瞥過來的目光,他此刻一定很驚慌。
因為他所做的,都是要掉腦袋的事情。
她無奈地扯開袖子,做出一副小女兒的不滿姿态,“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忽然起了這紅疹,我怕蔓延到臉上難看,便在外等了等,誰知這風愈吹,這紅疹愈發眼中。”
謝佩珠眼裡含了淚,“我如今臉上沒有痕迹吧?”
蘭心無奈道,“下次小娘子要丢下我一人,我可不依了。”
“您臉上依舊白淨無暇,美的像仙女。”
謝佩珠道:“那便好。”
誰知這次過敏超出了謝佩珠的預料,宴席快散時,她胳膊上已大片紅痕,連臉上都起了幾個。
旁邊夫人也曾常過敏,眼尖望見了她的模樣,忙秉了官家,讓召着太醫看看。
出了宮,民間的太子到底不如宮内的醫術高超,柔福公主笑着道,“讓謝娘子住在我的寝宮裡吧,馬車一來一回萬一誤了時辰,姑娘家家的面上留疤,便不好了。”
官家也笑道,“放心把這小娘子留在柔福那,明天一定全頭全尾地送回謝府。”
謝母道了謝,臨走之際忙拉住謝佩珠叮囑道,“宮裡規矩森嚴,你莫要丢了禮數。夜裡不要胡亂走動,也别耍小性子,公主讓你做什麼就做什麼。”
謝佩珠一愣,“兒明白。”
謝母點了點頭,放心地離了去。
謝佩珠望着她遠去的背影,腦中萌生出一個想法。
--别人家的母親,在這種時候,會不會問一句難不難受?
無論何時,家族的榮譽總是比她更加重要。
每當謝佩珠學有所成時,第一句話得到的似乎也不是誇贊。
而是—你身為謝家嫡女,怎可因為一點小事而外露情緒。
謝佩珠手指輕顫,壓下了心頭翻湧的情緒。
柔福公主二十餘歲,相貌不是國色天香,在一衆美人中顯得有些平平,可她身上有種說不出的氣質,讓人喜愛。
柔福公主還未成婚,但年齡已然可以建個公主府,但她還是留在了宮内,許是挂念那絲親情。
她娉娉婷婷地走來,眼裡帶着親近的笑意,“謝娘子是否特别難受,要是走不成,我差人拿個轎子來?”
謝佩珠行了個禮,“多謝公主挂念,這疹子并不十分嚴重。”
柔福公主點了點頭,“你若撐不住,一定要告訴于我。”
回到公主寝宮,太醫把了脈,為她開了藥,謝佩珠面不改色地一飲而盡,看得柔福公主大為震驚,“這樣苦的藥,你竟面不改色地喝完了,要是我肯定得就着蜜餞吃。”
謝佩珠笑了笑,她也覺得極苦。
柔福公主坐在她床榻邊,笑盈盈地将謝佩珠打量一遍,“生得真是好,太合我的眼緣,剛太醫說你這疹子還得個三四日才能消去,這幾日你便都住在這,缺什麼想要什麼都告知于我,我可及想要你這麼個妹妹。”
謝佩珠唇彎了彎,她想:這下周琅應該不至于懷疑她了。
今日來晚的還有沈照,她不厚道地希望兩人可以狗咬狗……
反正,大抵,也不能怪她。
她放下瓷白的湯碗,真誠地祈求上蒼保佑,讓周琅死的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