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說人生長在世上,如同形态各異的樹枝,那家族便是粗壯的樹幹。
有些樹幹底蘊深厚,輕易便能輸送養料,使得樹的枝幹又多又密,有些樹幹雖不似參天大樹,但根系也打得堅硬,縱然此時枝幹幼嫩,卻遲早能向外茁壯生長。
最怕遇見的是一種朽樹,看似枝繁葉茂,可根系早已被螞蟲啃食幹淨,隻待狂風驟雨後,便轟然倒地。
女子嫁到夫家,幾乎便貫了夫姓,隻此一生與夫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這世間,縱然是公主也不能逃脫如此命運。
若是夫家行錯了路,嫁去的女子便得要跟着倒黴,謝佩珠才不願意。
周家決不是一個好的選擇,上梁不正下梁歪,人終其一生會被家族所影響,這樣的家族,遲早有一天會盡數傾塌。
她要想辦法退婚。
謝家從來都将家族利益放在首位,家族榮耀重于一切。謝家隻有謝佩珠這一位嫡女,她的婚事并不會影響其餘姐妹出嫁,更不會影響父兄的仕途。
但若因婚事謝佩珠損了謝家名聲,他們一定會削了她的發,送她去做尼姑的。
謝佩珠素來愛美,她才不要頂着光可鑒人的腦勺。
她煩悶之際,夏兒端了水進來,笑着挽起衣袖,“小娘子今天累了一天,奴婢來伺候小娘子。”
夏兒頂着一張小圓臉,一雙眼睛也圓圓,整個就像一顆圓圓的豆子,滾來滾去,她心思單純,凡事都寫在臉上,看一眼便讓人心生好感。
謝佩珠也很喜歡房裡這些丫頭,她覺得各個都乖巧可人,聰明伶俐。
心口那股煩悶也散了些許。
夏兒倒還記着周琅,“小娘子真的不嘗些周郎君送來的點心?各個都形容誘人,想來周郎君是用心挑的,這點心放到明日便不新鮮了,多少可惜。”
謝佩珠道:“今日在外吃過了,你們拿去分了罷。”
夏兒看她不大感興趣,就沒再提。拿着絹布為她擦幹水,夏兒眼睛烏溜溜地轉了轉,“小娘子,可否問你一件事啊?”
謝佩珠看她急切地模樣,也有些好奇,“你問便是。”
夏兒眼睛亮閃閃地,“嫁人是什麼感覺啊?是不是特别開心?府裡最近準備來準備去的,奴婢都替小娘子期待。周郎君也是個體貼人,下值了還會帶點心給小娘子。”
謝佩珠聽來,隻覺她這發言十分天真,便撐着頭問道,“你想嫁人?”
這些婢女的賣身契都在謝佩珠手裡,若無意外都會跟着她去往夫家,她們這些貴女,到了夫家身邊也需留有心腹。
她們大多會服侍謝佩珠直至老去,就算真的被指個夫婿,那時婢女年歲也都不會太小,極少數能嫁個好夫君。
她們的一生,是緊緊聯系着謝佩珠的一生。
謝佩珠的命運依靠着飄忽不定的夫家,而她們跟随着她,亦是将命運系在一個不定之地。
周家這樣一棵岌岌可危的大樹,怎能占滿這樣多的人?
夏兒搖搖頭,“小時看人出嫁,那些新娘子臉上總是期盼,蓋頭襯得人滿面紅霞,好生喜慶。世間每個女子都期盼這一天罷,便實在好奇。不過奴婢才不嫁,奴婢要留着陪小娘子。”
蘭心正放下窗幔,聞言笑了,“您看看她,才多大點就滿腦子亂想。”
謝佩珠摸了摸夏兒的腦袋,“快些去休息吧。”
夏兒忙道,“那也得先吃完點心再睡。”
屋内婢女都笑作一團,打趣夏兒。
*
嫁人?
熄了燈,隻有月光落在窗前,一片霜白。
謝佩珠想,嫁人多像是編織給女子的一場美夢啊,似乎嫁了人便擁有了一段完美的人生,凡事不需要發愁,隻需打理好内務便萬事大吉。
可真當是這樣嗎?
她閨中密友,便是前年嫁去了江南,起初與她書信往來頻繁,還寄些那裡的小物件。
可如今卻連書信都沒幾封了,家裡嬌寵着的貴女,也隻被夫家當作不起眼的一個玩意。
就連公主,幾乎是天下最尊貴的女子,也免不了和親的下場。
而突厥父子共妻,那對女子來說又是何等的淩辱?
女子在這世間,本沒有安身立命之本。
要她說,當媳婦哪有當小娘子好,可當小娘子哪有當男子好?
謝佩珠越想卻越郁悶,以色侍人,終會色衰而愛竭。
算了,當下之事保命最要緊,她快些睡覺說不定能夢見更多事呢。
*
“大人,你看我這胭脂顔色如何?”謝佩珠坐在梳妝台前,黑發柔順地披在身側,她表情柔媚擦在唇上。
那男人卻好像無動于衷,謝佩珠輕笑一聲,拿着胭脂下了地,瑩潤的腳踩在地上,她指尖用豆蔻染成紅色。
謝佩珠将胭脂遞到那人手裡,“這可是昨日你自己選的顔色,可别說不好看。”
男人似乎對她性質缺缺,隻在一旁束着發。
謝佩珠輕哼一聲,“引不了人的注意,沒用的東西。”
不知說她還是這胭脂。
謝佩珠随手便将胭脂盒随手扔了出去,轉身欲走。
她卻被攬着腰,一把扯了過去,謝佩珠驚呼,下一秒便被堵在了嘴裡。
細紗做成的腰帶竟也難以扯斷,白皙的手腕留下了道道紅痕。
“你既喜歡這顔色,何不多留幾處?”
他笑了聲,手輕輕擦過謝佩珠眼角,她被他鬧得有些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