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老祖宗八十大壽,府上已經準備許久了。”
“那你可知,會邀請誰?”
大壽是件要事,謝家更不會再這些事上含糊。
蘭心想了想,“除了與咱們交好的那些世家,宮裡的人,應當還有些新臣吧。”
謝佩珠扶着額,那時也算個好時機。
周琅不中用,她就得為自己換一個夫君。
又或者說,凡事得留一手準備。
*
“你此生于我,隻是虛與委蛇?”
殘陽如血,濺在沈照的官袍之上,绛紫色映着沉沉紅光,反倒顯現出死氣沉沉的厚重。
室内未點燈,房間略顯昏暗。
女人倚靠着玉枕,姿勢略有松散,漆暗中她似是容顔依舊,面上仍是端莊笑意, “此話,又怎講?”
沈照半跪在她面前,隐忍住幾乎噴薄而發的情緒,“那換種問法,你此生可曾有對我有過半分動心?”
她垂下眼,“我這一生,為謝家嫡女也算端莊有禮,為大人妻時自認也是相敬如賓,大人認為何處不妥,為何要在此刻逼問我?”
她輕咳兩聲,略有虛弱,唇邊笑意微弱,“情愛是這世上最無用之物,愛或不愛,并不重要。往後的日子,佩珠祝大人位極人臣,永遠得償所願。”
她緩緩閉上了眼,細白的手腕落在榻上,玉镯脫落墜在地上。
玉碎四散。
直到最後一刻,她也沒有說出任何一句有悖身份的話。
沈照記得,玉镯是新婚之夜,他贈與她的。
那時沈照并不如此時位高權重,隻是一屆新臣,家中羞澀。
但他拿着幾個月的俸祿,為謝佩珠買了這镯子,這镯子并非多精巧,大抵是不如謝佩珠出嫁前的賞玩之物。
沈照後來家底殷實不少,重新贈與謝佩珠玉镯,謝佩珠卻隻戴這個镯子,從不曾摘下。
沈照原以為她懂得自己心意的,可如今看來,隻是他一廂情願。
沈照蓦然想起一個夜裡,他寫奏折至深夜,謝佩珠端着熱湯,娉娉婷婷走了進來。
燭火顯得她面龐更婉約動人,沈照卻不禁有些心疼,“夜深露重,我估計今夜都得在此,你不必等我,快些睡罷。”
“夫君都未睡,我陪夫君。”她柔柔地笑了笑,“你近日公務繁忙,是朝廷出了事嗎?”
沈照沒有多想,“那幫人光領了俸祿不做事,酒囊飯袋罷了,世家子弟入仕後,隻想着有了一官半職,面上好看,卻不做實事。”
謝佩珠眼底神色奇異,“确實是一群酒囊飯袋,有了權力卻不抓緊,白白浪費。”
沈照輕笑,隻以為她為自己打抱不平,言語也可愛。
可如今回想,她眼裡的神色卻十分清晰,有輕蔑不屑、痛恨,甚至有一絲哀傷。
沈照蓦然一醒。
她起初接近他,也從不是因為愛慕,而是被逼無奈。
後來她太過溫柔,以至于他忘卻了,他們的相遇本就是她走投無路。
謝佩珠當也恨自己是為女子。恨為何那樣多無用的男子,隻占了官位,卻不做實事。
她從沒愛過他,在她眼裡,自己不過是個必須完成的任務。
沈照笑了兩聲,她祝自己位極人臣,得償所願,倒确實是發自内心的真誠祝願。
可惜,如今天下已定,已不再需要他了。
她也不需要他。
碎玉在靴下發出如雪般的咯吱聲,沈照面容陰沉。
他轉身,踏出了房門。
卻又折返回去,任日落西沉,吞噬最後一絲光亮。
屋内徹底回歸黑暗,夜色沉沉。
“無論如何,我卻一直當你是我的妻。”
他扯了扯嘴角,将手邊佩劍拔出。
刀鋒似雪,寒光逼人。
沈照手指輕輕撫上劍身,他眉眼冷絕似此劍。
“天下已定,我固當烹。”
*
“大人,您今日要當值的,您醒醒。”
小童焦急地拍着沈照的肩,卻又不敢過于用力,怕這位大人醒來後怪罪于他。
“大人…”
面前有人,沈照睜開眼,下意識便取佩劍,身體呈現防禦的姿态,下一瞬就要發狠将劍逼近那人。
可手卻摸了個空。
小童沒注意沈照的神色,見看他終于醒來,忙為他披衣,又端來了盆與面巾。
忙忙碌碌地為沈照洗漱。
似乎沒有危險,沈照的身體慢慢放松了下來。
他望着自己身上的青衣,環視四周。
這樣破舊的地方,他多少年沒住過了,記憶有些久遠,沈照回憶起這是他剛入仕,搬進長安城的住所。
窗外晨光熹微,不似夜晚漆暗。
他租的地方離宮中還有段距離,快要遲了,沈照迅速收拾了下,沒有細想,便朝外走去。
戲文常言凡事總有重來的機會,不曾想他沈照也能重來。
重來之人多少有心願,沈照自覺沒什麼心願,又為何從頭來過了呢?
他揉了揉指骨,眼底一片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