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仰望 月亮之上
有多少夢想在自由地飛翔
……”
打開的車窗,飄出來亮堂堂的嗓音,完全蓋住了原唱。
這音多少也有些過亮,抵在要破不破的邊緣,險險掙紮。
半舊不新的五菱宏光駕駛座上,鹹青芥兀自唱得渾然忘我,歌聲在空蕩的省道上放肆飄蕩。
随節奏而晃的短發乘着風,在歌聲裡快活地招搖。
“哦耶——哦耶——”
下了省道不多久,聲音陡然間被扼住。
鹹青芥前傾着上半身,定神望了望前面遙遙遠方。随即挂起大大的笑臉,擡手把音樂關掉,扭頭沖副駕喊了聲:“媽——”
周瀾睡得沉,下半夜的車是她開的,開到天際蒙蒙亮才換的人,這會剛睡着還沒兩個小時。
鹹青芥降了車速,見邊上的人沒有半點反應,又喊了聲“媽”,一邊伸手輕輕推了推倒在座椅裡睡得正熟的人影。
“嗯……”周瀾不清醒地應了聲,睜開睡眼惺忪的眼,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問:“到了?”
鹹青芥笑盈盈,伸手指着前方不遠處,“快看!”
視線裡是一道宣傳标識牌,隔了段距離看過去,一道橫跨馬路的空中窄橋,綠底白字,上書——“浔遙歡迎您”。
周瀾不自覺笑起來,揉着發酸的脖頸,開口道:“嗳,這麼多年,怎麼還是那塊牌啊。”
一邊坐直了身體,繼續說:“以前出遠門呐,隻要見着這牌子,就知道到家了。”
聲調輕松,顯然心情十分愉快。
鹹青芥的嘴角這兩天就算沒放下來過,此刻更是顯露無疑的開心。這牌兒跟定海神針似的,讓她起伏躁動的心緒,一瞬之間平靜了不少,牌兒在,浔遙在,以往的人和事,一定還作數!
口中跟着周瀾的話應和幾句,碎發之下的眼睛,卻不時看向道路兩邊,滿懷欣喜道:“好像沒什麼變化呢,還是那些田啊小樓房……生态觀光園,咦,這是新建的吧?”
聲調開始輕微的不安穩了。
周瀾也看到了路邊的生态園,确認是當年離開時不曾有的木質建築。十分新,建得和許多地方的景區入口高高門樓差不多,下方一樣的攔着好幾道不鏽鋼圍欄,邊上是些連鎖快餐店。然而工作日,門店一派冷清。
視線又看了下門樓上的幾個大字,一邊自言自語:“公園嗎,還是什麼……下過雨了啊?”
這才發覺地面上濕漉漉的,路旁的大樹也呈現出水洗過後的嶄新,葉片極綠,枝幹則像吸飽了墨汁般濃黑。擡手把車窗開得更大,路面與車輪之間水汽橫生的啪嗒黏響聲,随之變得更加清晰。
涼爽清潔的空氣瞬時襲了滿面,周瀾忍不住大口一呼吸,感慨:“走過那麼多地方,果然還是家裡的空氣最好最新鮮!”
鹹青芥跟着她一道深深呼吸了一口,顧不得再說話,注意力全被進入城區的景象吸引。
心下不免納悶,難道八年時間,對一座城市來講,也算長?
浔遙,還是當年的浔遙麼?
繼續朝前,又開過去幾條街,視線裡已經看到了兩個大型商場,更别提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高的住宅樓,舊城換新顔,連路邊的綠化都和當年離開時不一樣了。還是說,八年也夠小樹長成濃蔭了?
鹹青芥一路看得目瞪口呆,心頭的定海神針慢慢就縮小成了如意金箍棒,漸漸心潮湧動,不安跟着惶惑被一同翻攪起來。
周瀾同她一樣驚訝,不禁道:“老家……發展得好快……”
接下來的十來分鐘路程裡,車内不斷傳來母女倆的驚問連連——
“沃爾瑪是新開的吧?”
“有家羅森……711也有了?”
“剛過去一家海底撈……這邊全是奶茶……”
“盒馬都開了?”
周瀾大驚,“這還是咱們以前住的浔遙麼?”
“就是說啊……”鹹青芥附和,“河西是這幾年開發的?以前這塊都是農田吧我記得。”
八年不回,家鄉不得不陌生許多。
城都這樣。
那,人呢?
慢慢開進老城區,居民樓矮了,道路也窄了,熟悉感這才開始回來。鹹青芥跟着放松了些許,看了眼時間,剛過七點半,問周瀾:“找地方住?還是吃早飯?這麼早法院應該還沒到上班時間。”
“先住下來。”周瀾說,“洗把臉收拾收拾,清清爽爽地去辦事。”
靠邊找了個地方停車,二人在幾個APP上比較了一番,定了家價格實惠的賓館,開過去用不到十分鐘,離她們以前住的地方也近。鹹青芥看着熟悉的街,難免有些興奮,“等辦好事情,我們下午去哪兒逛逛好呢?”
周瀾想到今天要辦完的事,心下也輕松,順口提議:“步行街?”
“去吃徐姨家的馄饨!”鹹青芥咽口水,“不知道還開不開,他們家隔壁的油條也好吃,脆脆的……我們去吃早飯吧媽媽!吃了早飯再聯系楊阿姨他們好嗎?”
周瀾眼神幽遠,被勾起的不僅僅是胃口,下意識點頭說好。
早餐店離賓館隔一條街,就在以前住過兩三年的小區門口。
還沒走到近前,鹹青芥就歡呼起來:“還開還開着呢!”
過了小縣城吃早點的第一個高峰,此刻店裡客人不算多,小半的桌子都空着。馄饨端上桌時,鹹青芥剛從隔壁買了油條過來,迎面撞上店主婦人,胖胖的阿姨扯着圍裙往一旁讓,突然出聲:“昭昭?”
底氣不足,試探般不确定的口氣。
然而下一秒再出聲就堅定了非常多,撒開的雙手在圍裙上激烈地蹭,聲音揚得特别高特别歡喜——“哎呀!昭昭啊!昭昭回來啦!”
鹹青芥咧着嘴笑,迎着婦人送過來的手緊緊握住,口中乖巧道:“徐姨好,好久不見,剛在門口我還跟我媽說呢,怎麼沒見徐姨。”
“你媽也回來了?”說着眼眸一亮,伸長脖子往門外看。
“嗳,回來了!”
“上王二家買南瓜餅去了吧?”徐姨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一邊招呼人去坐,“來來來,趁熱吃,一碗夠不夠?蒸餃想不想吃?老張——上籠蒸餃來!老張——老張——你快來,看看誰回來啦!”
店裡吃飯的客人,不明所以地陸續朝她們看,看幾秒覺得不相幹,複又低頭埋首于各自的早飯。
蒸餃馬上端了上來,沒兩分鐘,周瀾拎着塑料袋回來,進門就看到坐在自己女兒對面的店主夫婦,一桌氣氛熱絡地在閑聊,一如多年之前經常出現的場面。隻是背門而坐的兩人頭上,交交錯錯的白發較從前更多。
周瀾擡手撫了下額前一樣夾上了白發的劉海,一邊激動地快步走上前,叫一聲“徐萍哇——”,一把摟住應聲回頭的人。
徐萍叫:“你這餅燙死我啦!”倒是半點不肯松手。
鹹青芥接過她媽手裡的塑料袋,停了勺子笑眯眯看抱在一塊的兩中年婦女,聽到張叔在旁邊說:“快吃!三鮮的也快好了,我給你盛一碗。”
鹹青芥忙攔:“吃不下了叔叔,等我晚上再來吃。”
張叔問她:“回來待幾天啊?住哪裡的?”
“兩天,後天得趕去給我外婆過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