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勁。
不是石介不對勁,他如今倒似枯木逢春。
原先的他像一隻拼命用嘴啄掉羽毛,換上了拔羽症的鹦鹉。現在的他具象化的感覺頭上的羽毛都豎起了,每日精神抖擻地在講堂踱步。對課業要求更趨嚴苛,竟還給她單獨布置了額外作業。
吳悅感覺不對勁,是因為好像被人盯上了,總感覺有人在偷偷觀察她。
但是當她四處查看時又找不到人。
這麼疑神疑鬼了幾天,今日下學,她依例向石介揖别,并報備明日她生辰,爹娘要帶她去城外玉仙道觀祈福。
石介撫掌稱善,居然還詳細和她講士族裡為幼童祈福延壽都是家族大事。孩子生辰,都會前往道觀舉行一場莊重的長生祿位供奉儀式,借道教仙道貴生的教義,為孩子種下福壽根基。
"隻是玉仙觀規模較小,明日又非初一、十五或道教節日。" 石介拈須沉吟,"不如改往五嶽觀 ,今上每年正月十四必親詣五嶽觀行香,此乃皇家祈福之地。"
吳悅聽了滿腦子,什麼你家怎麼如此不講究,不挑日子不挑道觀,并且列數了哪家大族的小郎君都是如何豪置千金,将道教長生祿位儀軌辦的是如何轟轟烈烈。還舉例隔壁那呂家小子,從出生就供奉了長生祿位,還是放在五嶽觀的主殿,每年還會加錢舉行法事,以得到增強祈福的效果。
見她垂首不語,石介又溫言寬慰。吳家乃行伍出身,家中不甚了解也是正常。但是作為先生,他可以幫忙補救。他有相熟的道長,可以給吳悅在五嶽觀主持個開光儀式,将她的長生祿位的牌位安奉于道觀延壽殿内,每日接受早晚香火供奉。每月朔望之日,道觀還會為祿位持有者舉行誦經法會,通過《度人經》等經典加持,增強祈福願力。
不過就是要花點小錢,因為祿位前都需要點亮三盞明燈 —— 延命燈佑健康,益壽燈增福慧,平安燈護周全。這每盞燈需連續供奉七日,期間要持誦相應祝咒。而供奉祿位需持續三年以上,不可半途而廢。父母雙親也要代她行放生、助印經書等善舉,這才能将功德回向給她,積累福德資糧。
吳悅聽的人都蔫了,現在家中所有錢财都去籌辦食店,哪裡還有餘錢搞什麼長生祿位,她爹娘估計聽都沒聽過,連兄長吳夏都沒這個待遇。
她爹娘以為的祈福,就是去道觀上柱香,随喜功德給添加點香油錢。主要就是找個機會,帶大家出來郊遊玩耍,在外面吃點外賣。
石介似乎意識到自己這個弟子的家中或許不會給幼女出這比錢,畢竟當下還是重男輕女的多。
他斟酌片刻,溫言勸慰垂首不語的吳悅:“五嶽觀有道長與我很是相熟,托他主持儀典,資費隻需象征性供奉即可。回家和你爹娘好好商量下,讓他們無需擔心錢财問題。你元神清靈,根器利捷,但是恐有昙花一現,彗星遽沒之象。”
言下之意就是,人重要還是錢重要啊,而且錢的大頭包我身上,我給你拿我的面子去讨要折扣。
吳悅感受到了石介發自肺腑想讓她安歲太平之意,感激之餘卻又隐隐擔憂。她擔憂的就是兄長吳夏會不會心生芥蒂,畢竟不患寡而患不均。
哥哥對她很好,有點不安,終于還是磨磨蹭蹭的出了書房,就看到立在廊下等待的吳夏,吳悅鼻子就突然一酸,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吳夏卻似渾然未覺,過了年他都14了,都是弱冠年紀,怎麼可能會和幼妹争寵。而且他也覺得‘於惟淑妹,懿矣純良’,這可不能讓上天過早的摧殘。
摸摸妹妹的腦袋瓜,喊她快點回家。他也轉身回了書房,準備和何群一起,繼續上下午給兩人的大課。
吳悅這時感覺失去的力氣又回來了,心情雀躍的準備朝大門奔,卻在遊廊轉角處與人撞個滿懷。
來人原來是呂希哲,8歲的他比她高不了多少,總角垂髫斜绾着紫金繩,身着月白交領襕衫,胸前還懸着長命鎖,一幅富貴小郎君的打扮。
他嚅動數次,最後也是鼓起勇氣,讷讷開口:"近... 近日在讀些什麼書?可願與我共同學習?"
原來那日吳悅對石介所言,呂希哲也聽到了,對這個比他還小的小娘子起了敬佩交好之心。
吳悅卻面露菜色,她終于曉得那個盯盯俠是誰了,不是她多疑,就是這面前的呂希哲!
啊,晦氣啊,快退下,莫挨老娘。
老娘不想和你玩什麼總角同窗、芸窗共讀。
如果靠這同門情誼,青梅竹馬,的确是高嫁入這世代簪纓呂家的晉身之階。這可是世人眼中的大好姻緣,她和她家得積三輩子福才有這個運勢。吳父知道肯定把她速速打包,直接扔了過去,那她未來豈不是被關在後宅,還怎麼發揮,難道鼓動呂希哲造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