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沉縛就是勒赫樂缇的神。她創造了這裡的一切。
也許,沒有任何東西會忤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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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際的流雲悄無聲息地點點掉落,那是術靈不精的卞蕪禦雲留下的痕迹。
托不起完整的雲,或是念錯術語,又或是畫蛇添足将雲變成半霧半雨……錯誤層出不窮。換作從前,危肆是斷不會讓他禦雲的。
“主,你真的要穿這身衣服去嗎?”卞蕪還是忍不住開口問:“是不是過于隆重?”
霜月白的長袍垂至腳踝,最外層的朦胧薄紗是月色織成。細金縷繁複精巧地扣在衣肩處,左胸那兒墜着一串玉珠子,色如白露。
這身衣服是用于重大場合,通俗的講,就是朝拜神時所穿。
“是有點,我也後悔了。”危肆手腕一轉,通體銀塵的王仗懸出在他身側。
“不過已經穿着了,再換挺麻煩的。”
卞蕪:“……”哦,因為後悔所以還召出王仗,讓這場見面更顯奢靡。
“你很緊張?”
勒赫樂缇許久都沒其他人來過了。卞蕪一萬年前才降于這裡,他不知道危肆在這之前獨自呆了多久,也許三萬年,也許更久。
危肆周身總是萦繞着一些以難過為基調的紛亂的情,可能是他存在得太久了。
危肆緘默不語,良久,一字一頓道:“才沒有。”
卞蕪看向被他揉皺成一團的衣角。身側的王仗似乎染上馭駛者的情緒,忐忑地翻滾,發出不安的滋啦聲。
口是心非的主。
危肆說,今日九時或許會來一個人,這是神的指引。
半拉不全的雲,終于馱着勒赫樂缇的主及他的仆,降到宮殿前。
“主。”危肆的神情,讓卞蕪将後半句話硬生生吞下。
他看見危肆半垂着眸,長睫也壓不住溢出的情。喉結很輕地滾了下,頸處筋骨微微突起。
卞蕪再一次看清了他隐晦的難過,此刻還多了一絲……委屈?
危肆那些偶爾外洩,總是稍縱則逝的不清不楚的情,在看見那個漂亮女人後,不纏不休地籠繞上眉間,附進術靈裡。
術靈因此變得駁雜。王仗不穩地晃動,随着危肆顫動的指尖迸出銀光,瞬間彌漫整個勒赫樂缇。
落雨了,慈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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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縛和辜憐才想明白花草枯萎的怪象,就見垂天的雲翻湧滾動。
迷蒙的煙漸漸褪散,一片半霧半雨的雲懸停在半空。
沉縛看見一個模糊颀長的身形,虛隐在月白的光影裡。
也許是仰望,她看不清對方的臉,隻能看見翻飛的衣角以及上面瑰麗華貴的繡紋。
她喜歡這件衣服,漂亮動人。
怔忪片刻,綿綿絲絲的雨落下,沉縛預想裡冰涼的觸感并未出現。
當然沒有出現啊,有障子護着你!卞蕪咬牙切齒地想:“危肆,要擋就擋完啊!怎麼隻給那個女人遮雨,就因為漂亮嗎……”
不對!不是……現在連慈雨都随便落了嗎?!
随心念而降的銀白色慈雨,看上去絢爛奪目,實際上蘊着施靈者大半的術靈,落在人身上如刀絞疼。
可憐兮兮的辜憐當然也在那障子外,膽戰心驚地飛躲着豆大的雨滴。一轉頭,他姐還跟那個飛來的男人深情對視上了。
銀光色的雨随着對方的腳步泛起一圈又一圈漣漪,男人一點一點、一步一步從半空中朝沉縛走近。
沉縛終于看清了那人——銀白的發絲,月白的袍子,柔白的氣質:危肆。
再熟悉不過的人終于落在地面上,障子外的雨依舊。
無論多少年後,沉縛想起這個場景都會說:哇,真裝!
不得不承認這樣璀璨的方式,讓沉縛的心确實被輕撓了下。窒息浪漫又迷幻。
創造者總是會在理性下,有意無意地創造出感性、主觀性的作品,他們毫無意識地注入了自己的偏好。
或許,被創造的是影子,也是幻想中的理想。
略有些死裝的危肆,還是讓沉縛有些抑不住上揚的嘴角。這樣B的性格……哦,是她親手譜出的。
比起結界外的生死逃亡,裡面算得上歲月靜好。
蒼天啊,他們到底還要對視多久?卞蕪一邊跳腳,一邊恨不得進去将呆愣的兩人拉到一塊兒。
危肆終于在百忙之中,記起外面落的是淩遲人的慈雨。
他指尖憑空一繞,透明的結界與慈雨對沖,籠着卞蕪。撲棱着的辜憐,也順勢被強大的術靈一齊吸了進去。
做完這些,危肆朝着有些發怔、不知所措又隐隐約約帶點驕傲的沉縛,直愣走去。
衣角略略翻飛,王仗乖巧地跟在危肆身後。
他不緊不慢,步态看似從容,但緊仄零星的碎步還是讓他微微踉跄,銀白的發絲也随之輕柔跳動。
像……公主?
沉縛下意識這樣想。這樣荒誕不經的念頭隻閃過一瞬,随後被迫驅趕。
這半顆心,忽然又疼了,亂箭攢心。
這疼,因危肆的靠近愈加強烈。他走的每一步都像碾在沉縛的心口,跳動愈發淩亂無章。
她破敗的半顆心,似乎對危肆蠢蠢欲動,甚至想要跳動着沖破皮肉,偏生血管死死附延拽住它。
拉鋸牽引的疼痛,讓沉縛一口血吐了出來,她感到腦中翁然一片,意識也随之消散。
辜憐急得團團轉,在結界裡上下飛轉。隻是轉了個身,再看過去,那兩人就抱在一起了。
危肆穩穩接住沉縛暈倒的身子。一些冰涼的觸感,貼在了她的臉上。
她費力睜開眼,是危肆左胸的那串玉珠子,是她從未見過也未畫過的。
刹那間,慈雨倒流回上空,無形的結界倏地破開。
斑斓的花被無辜殃及,紛紛掉落,飄搖而下。
他們好似和這一切的變化都隔絕了。危肆就那樣靜靜地抱着沉縛,很久很久。
辜憐突然不合時宜地想到了那首《Angel》。
沉縛被危肆攬腰扣緊,他抱着昏迷的人踏上了柔軟的雲。
遙遠缥缈的一些字在沉縛耳邊響起,像雲像風,虛無到她沒聽清也沒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