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林玉渾身瀉了力,倒進棺材裡,此情此景吓得衆人一哄而上,忙将主母從棺材裡頭拉出來。
衆人将林玉圍着,無論男女老少都在勸她節哀順變。
可……節什麼哀?順什麼變?杜影活着的時候對她很好嗎?有什麼值得她痛心疾首的?杜影該死,她高興還來不及,要不是杜家人在這,她高低要擺幾桌酒慶祝一下,慶祝杜影死得及時死得好,他,他,他該死的。
林玉在人群之中,從偶爾掠過的人影縫隙裡窺見那口黑色的棺材——肅穆,沒有生氣。
林玉的眼神空空的,同那棺材一樣沒有生氣,若是盯着她的眼睛久了會有一股涼嗖嗖的森冷。
“你們都退下,做好分内的事情,我來給他守靈。”林玉從地上爬起來,單薄的身子欲斷不斷,如同狂風之中一枝細細的枯枝,她扭頭看向杜廉,“勞煩廉大哥為我夫料理後事。”說着林玉身子低了低,雙鎖愁眉而又緊成八字。
慘白的臉上赫然出現斷腸般痛苦的皺紋,這張精緻恬靜的臉變得不再好看,秃然不已。
杜廉看着愣了愣,看不出來平日怯生生的三弟妹演起戲來出神入化,仿若真的因為三弟的死傷心欲絕。
杜廉回神,将面前彎着腰低着身子的林玉扶起來,“不必客氣,這可是我的親弟弟,就是三弟妹不說我也是要盡心盡力的。”
“多謝大哥!”林玉哽咽一聲,聲帶像是被小刀劃過而沙啞,眼神蒼涼看着杜廉,将身體裡所有的氣都用在這聲感謝上。
周圍的奴仆許多都低頭用衣袖擦拭着眼淚,連媽媽已經泣不成聲,心裡罵着三公子糊塗,有着這樣是他若珍寶的妻子不要,跑到外邊去……唉!真是糊塗啊!
連媽媽上前扶着林玉,林玉搖搖頭,“不必。”她慢慢轉頭将目光重新回到那口棺材上,凝視着,“你們都下去吧,好好聽廉大哥的吩咐,不用在這守着。”
林玉像是沒有靈魂的木偶娃娃,說話沒有力氣,眼神呆若木雞,孤零零一個人站在棺材旁。
“夫人,小的在這照看夫人。”燕飛哭得眼睛都腫了,跪在林玉身側。
林玉依舊一副沒有魂的樣子,沒有做出任何的動作,讷讷道:“……我,想和他,單獨待着。”
燕飛跪了很久不肯起來,林玉僵硬地扭頭看她,“你知道的,我對杜影是什麼心情,所以……讓我和他待着吧。”
燕飛聽到這話終于有所松動,夫人的屋夜裡常常亮着,一是夫人怕黑二是夫人在等家主。
夫人鐘情于家主,燕飛很清楚。
糾結在三,燕飛擡頭看着林玉,“夫人,你可不能做傻事。”
做傻事?是指為了杜影而去尋死嗎,呵呵,林玉維持着面上的死寂,扼住喉嚨裡快要跑出來的冷笑,對燕飛道:“你放心,我不會的。”
燕飛起身時還是不太想走,直到林玉對她淺淺笑了一下,燕飛才稍微放心。
還能笑出來,那便沒有到完全失魂的地步。
林玉望着燕飛出去,在看着她将最後一扇門合上。
怦怦--
林玉環顧四周确定沒有其他人在這後終于不再按耐怦怦怦劇烈跳動的心髒,走到棺材旁雙手緊緊抓着棺材闆邊緣,居高臨下看着棺材裡的死人。
她勾起嘴角,勾起的弧度十分詭異,偶爾抽搐幾下,不知是太過喜悅還是太過悲傷,總之嘴角的肌肉無法控制,眼睛也是,總忍不住睜大些再睜大些,似乎這樣才能把棺材裡的死人裝進去,讓他沒辦法起身沒辦法逃跑。
林玉有好多話想說,但是害怕隔牆有耳所以閉口不言,隻是靜靜盯着杜影,将要說的話用眼睛訴出胸口。
杜影啊杜影,你說說你是不是活該,這天底下一百個人裡邊第一百零一個人才會被錯案砍頭,你定是做了傷天害理的事情,老天看不下去要收了你。雖說你看上去是個正人君子,可是誰知道你裡頭是什麼樣子的。
譬如你自小許我姻緣要我幸福,可結果呢?還沒有娶過門就暴露本性,對我不理不睬……“你就不該娶我,我也不該嫁你。”
寂靜的靈堂裡掉針可聞,林玉這句話說的很小聲,比針掉在地上都小聲隐匿在香台上燃燒的香煙煙霧之中。
門窗緊閉的靈堂沒有任何風聲,可是那燃燒的香煙忽的腥紅,煙霧變得濃/稠許多。
“杜影,你死的時候在想什麼呢。”林玉冷靜下來,擡眼看着白花花一片的靈堂,心中感慨萬千,“你是在想自己冤枉,還是在怕死,又或是在想老太君想你的兄弟,想……你那個外室沐媱。”
那香煙燃燒的頭更紅了,煙霧缭繞速度加快,似乎在反駁什麼。
提到沐媱,林玉的語氣猛地沉下去,心裡被堵了一口惡氣,又臭又難聞,惡心得要命。
“你要是鐘情他人又為什麼要娶我呢?”她嘴裡喃喃自言自語神智不清似的,林玉的臉有一瞬的詭異,面部肌肉大多不受控制,抽了抽沾着這四年的怨氣表達着憤懑。
“不能進去!不能進去!”燕飛守在門口,見有人要闖進去忙張開雙臂擋在門前,嘴裡大喊着。
“你就讓我見杜郎最後一面吧,我求求你了。”女子嬌滴滴哭戚戚的聲音傳到靈堂裡邊,林玉聽着刺耳,這個聲音她聽過的次數一隻手就數得過來,也就這幾次她便記在心裡。
林玉望向緊閉的大門,冷笑着自言自語起來,“瞧瞧,他們才像夫妻,丈夫死了妻子不計後果也要來看他一面,真是感人,呵呵呵。”
香煙煙頭腥紅不斷。
林玉笑得聳動幾下肩膀,她竟然還因為這種可笑的事情而在心裡發酸發疼,感覺不舒服。
杜影就是個混蛋,死了也不讓人好過,她心裡咒罵。
吱呀呀--沐媱闖了進來,她穿着淺藍色上衣白色下裙,還披着素色柔軟的披風,纖細的身材被披風包裹着更加顯得玲珑柔弱,頭上什麼也沒戴,臉上隻是淡淡上了一層脂粉。
沐媱歪着身子走進去,軟着腰軟着手,看見靈堂裡的擺設之後淚如雨下,癱坐在地上啜泣不已。
林玉在台上靜靜看着她,她哭得真好看,所以杜影喜歡這種小白花一樣的女子,那她還真比不來。
林玉自小就喜歡刀劍喜歡一個人待着,與尋常閨閣女子相比她是一個‘粗人’。如果不是和杜家是世交,她和杜影可不會相識相知相……還有短暫的相戀。
燕飛追進來要将她拽出去,林玉見狀出聲阻止,“讓她在這哭。”
燕飛頓住伸出的手,“夫人,您看仔細了她是誰。”
“我知道。”林玉簡短費力地吐出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