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蘭因轉過身來,小聲對裴陌說了一句:“大人見了故人,不該這般呆然。時間不多了。”
裴陌這才緩過神來,原來一入暗牢,他就不再是那閻羅,而是那十六歲的少年,無數枷鎖困于其身,無盡惡寒翻湧而上。隻是此時非彼時,置換其位,囚籠裡的是師父,籠外的是他。
“你,過來。”李滄舟先開口了,以十年的囚困送出去的孩子,已經磨砺骨骼,重塑精神。他看得出來,很欣慰。
自身宿命早在阙蘭因出現的那一刻,就已經結束了,最後隻要這般安望着裴陌,按照阙蘭因所言,讓他說出那個答案,一切就安穩了……
“師父,我……”裴陌湊近了牢籠,又敏銳地看了眼宋千郎,他似乎願意給師徒二人一些時間。
李滄舟壓低了聲音:“阿陌,帶她走出去,帶着這個秘密走出去,再也不要回來。”
一見面便要趕他走,裴陌像個孩子握緊那隻剩骨架的手,抽搐道:“師父别……别再趕我走了……”
下一刻,惡鬼與幼犬切換,裴陌眼中充斥了血色,冷聲道:“我是北鎮撫使,我,能帶您出去。”
裴陌的聲音突然放大,似乎就在說給身後惡鷹聽,可那人卻沒有動色,因為有另一個人在盯着他看。阙蘭因用唇語傳遞着一句話:“要想知道答案,就不要輕舉妄動,我的命在你手中,自然會确保一切。”
李滄舟目光變得嚴厲,以師父口吻斥道:“别忘了,你是裴以晏的兒子。我已是殘軀,活不成了,苟延殘喘太過卑屈,現在拿這個秘密為你們鋪路,值得的。”
鐵籠隔斷生死,傳遞秘密。
裴陌面色一沉,咬牙問道:“暗閣在哪兒?”
李滄舟眼中泛光,咧開笑容,說:“你最後一次見到公主殿下,在哪?”
“雲霧山,陌亭。”
“就是那裡。”
為何偏偏在那裡?裴陌垂下頭,不知是哭是笑,身體在不斷地顫抖,連着那根繩傳遞過來,阙蘭因的心也跟着發顫起來。
“滄彙于冥海,舟行其間,終有盡頭,我要完成這場擺渡。阿陌,我要你告訴宋千郎,告訴他!”李滄舟仰首感喟,怆然至極,可眼中含着的确是喜極的淚。
秘密一旦宣之于口,李滄舟便再無用處,必死無疑,可師徒之間的默契與信仰逼着裴陌走上了這條道,他必須選擇救阙蘭因。
阙蘭因說:“指揮使大人,問出來了,可以走麼?”
宋千郎道:“在哪裡?”
裴陌轉過身來,恢複了狠辣姿态,道:“給她解藥,我會告訴你。”
宋千郎笑道:“進了我這暗牢,還想着輕易脫身嗎?我不會動你裴陌,可這本該死在路上的阙先生,便是如同蝼蟻,斷可碾碎。”
“你敢!”現在與阙蘭因雙手相縛,裴陌倒是可以靠雙腿争得一線生機,可阙蘭因已經虛弱到半個身子都靠在他的肩上,他不能劇烈移動,否則那三段毒立可攻心。
阙蘭因嘴唇泛黑,耗盡力氣,握住裴陌的腕,道:“告訴他。我有辦法自救,這可是交易啊,我不會白白讓他占便宜。”她的嘴角忽而上揚,帶着狡猾意味,攪得裴陌一陣心亂。
“雲霧山,陌亭。”裴陌邊說,邊用另一隻手攬住阙蘭因,捂在懷裡,似要将她融化在自己的身體裡,壓得阙蘭因微喘,不得不偏頭埋在他的頸窩中。
“很好,很好。”宋千郎狡黠一笑,向鐵籠靠近,看着籠裡松了氣的人,“威甯十九年,李滄舟私放謀逆罪犯,當叛死刑。因有功于聖駕,陳情不明,延至今日行刑。”
裴陌整個身子都在發抖,懷裡的人伸出一隻手拽緊他的前襟,溫聲說道:“喂血的恩情,今日還給你。”
接着,阙蘭因撐着他的胸膛勉強支起身子,朝宋千郎說道:“指揮使大人,不如聽我說幾句,讓這場交易更為,有益。”
“哦?”宋千郎手搭在繡春刀上,還未起刀,轉過身來,别有興緻地看着她。
“大人沒打算殺同知大人吧,殘缺之人又能做什麼呢?比起滅口,不如拿他威脅裴大人來得有趣。忌憚之心,想必早已深種您心。有這麼個幾無威脅的把柄,制衡一個新興對手,很劃算。”
宋千郎看着這二人緊密相觸,别有意味,再品她的話,覺着不對勁,“阙先生,你到底在幫誰?”
“我是個貪心的人,不願讓裴大人受到您的掣肘,又想保住同知大人的命,同時還要安安穩穩地拿到解藥。”
宋千郎眼中出現野心的光芒,“說下去。”
“所以呢,我願意再給您一利,來換李同知的性命。如此一來,您和裴大人也不必争鋒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