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始終認為:唯有頭腦是屬于他自己的地方,心髒可以獻給不可知的神明,但是頭腦才是決定你此身所在的‘證明’,主啊!全知全能的您是否得以預見,吾等究竟生活在煉獄還是人間?——雜記于1884年10月18日。」
蘭斯·普雷斯特克将寫有上述字句的羊皮紙條撕下來,将其放入蠟燭的火焰中點燃,他似乎很享受羊皮紙被炙烤時發出的呻/吟,火光倒映在他墨藍色的眸子裡,讓人想起墓穴裡的長明燈。
灰燼落在他纖細颀長的手指上,因為冷卻得很快,因此也沒有留下任何碎裂的聲音,蘭斯本可以将其抖落,但他一翻手,本就脆弱的塵埃在落進他的掌心之間前,就已經被一股微弱的穿堂風吹散。
他凝神望着空無一物的掌心,幾乎與此同時,一道劃破天際的閃電伴随着猛烈的亮度,讓點着鲸油燈和蠟燭但卻依舊昏暗的房間明亮了一瞬,可直到那道與之相匹配的炸雷響過數秒,蘭斯才從沉思中回神,堪堪望向窗外,觀星者之前預言的凍雨終于凄凄慘慘地降臨在斯諾菲爾德市的大街小巷。
“天氣愈發轉涼了……得給紫羅蘭的大家添置一點衣物……”
他低聲喃喃自語着,神父的唇角總是噙着一抹淺笑,此刻也不例外,但那笑意起初相當淺淡,可他像是想到了什麼,笑意的弧度不自覺的擴大,變得可以被察覺,卻透着一股子異常的不自然感。
“結果……還是離開了……”
“并且……也沒有告别……”
“有點令人難過……”
“不過,總歸來說,是個很不錯的好孩子呢。”
青年神父看着窗外愈來愈大的凍雨,濕透了一半的玻璃映出他柔美卻不陰郁的面容,他嘴中呢喃着那個名字,半晌才用口型無聲對“自己”說:
“我以為,你會更喜歡紫羅蘭的。”
“艾凡·拉曼德·克萊斯特。”
***
艾凡站在一葉小舟的船頭,左手虛虛地握着一枚硬币,同時這一手還攥着寫滿說明的信紙:這兩樣東西都是不久前路易吉先生贈與男孩的,更是艾凡得以進入此地的“敲門磚”。
在他的頭頂,幽藍而黑暗的穹頂上布滿了碎鑽似的亮閃閃的微光晶片,伴随着身後船夫老者緩慢地撥動船槳,小舟載着二人沿着河床一路深入,兩邊被墨綠的寄生植物纏繞着的方塊狀房屋随着水流一齊散開,像睡蓮一樣起起伏伏,而根系固定在洞壁上的藤蔓植物們則開着吊燈般的發光花朵,總不至于讓這塊陰暗的“室内”什麼都看不清。
根據吉爾留下的說明書,這裡是【女巫骨刺巷】,也是施維雅半島這一帶最大的【精靈迷窟】:也就是精靈們得以交換物資和情報的地方;被教會所驅逐,隐于暗處的惡魔們為數不多的容身之所。
而艾凡之所以要來到這裡,不僅僅是為了和拉爾夫那個“毫無道理”的“十日賭約”,更是為了自己以後的未來——已經不再是人類的自己,總歸要找到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容身之處。
思及此處,男孩輕輕地歎息了一聲,但這聲微弱的氣息,還是被身後的船夫老者所注意到,這個渾身帶着金屬般黃銅質地,看不清面目的老人咧嘴一笑,“孩子,不要為了過往而歎息……在女巫骨刺巷,你必須找到自己的【存理】。”
艾凡微微偏過頭,對着名為卡戎的老人輕輕點了點頭,“我明白,謝謝您。”
“不客氣。”老人對艾凡恰到好處的禮貌很滿意,忍不住笑意加深,“孩子,我所告知給你的規則,一定要牢記,這是我最後能給你的忠告。”
艾凡再度輕輕點了點頭,待到船靠近了一處無人的浮台,老人才讓男孩下船,随即輕輕揚了揚下巴,示意艾凡可以留意附近的路牌,這才緩緩離去。
男孩繃緊的神經終于緩和下來,他抱着自己失去血肉的右手臂,靠着寫有【女巫骨刺巷·胫骨街】字樣的路牌,緩緩滑坐,随即大口大口的喘息起來。
這裡就是惡魔的世界!
空氣好渾濁!也很沉重!
這就是魔力素又多又雜亂的區域!
艾凡再度仰望天穹,那曾經可以看見的星辰與明月的天空,此刻卻隻是漆黑的天花闆,哪怕偶有碎鑽閃爍,但卻進一步印證了它的虛假。
身下的浮台随着幽深清冽的河水起起伏伏,兩邊的水上街市上有很多披着深藍鬥篷的不明存在穿巡,或乘着小舟流動,或沿着藤蔓攀緣,又或者隻在固定的浮台上搗鼓着什麼……
大家或行色匆匆,或閑情逸緻,雖然也有向自己投過來的目光,但大體都是在忙自己的事情,顯得一看就是新人(甚至是被擺渡人卡戎接來)的自己如此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