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離開短短三四天,本就瀕臨破敗的燈塔更加頹喪,像是被寄生植物抽取了所有的生命力,曾經的歡聲笑語全部消失不見,死氣沉沉的房間全部房門大開,床鋪上的褥子和衣服全都被拿走了,徒留下牆壁上五彩斑斓的塗鴉,似乎昭示着這裡曾經有過小孩子的存在。
“怎麼大家都不見了呢?!”小女孩站在空無一人的房間内,一臉的難以置信。
艾凡掃視了片刻,一言不發地走上樓:就算阿爾戈幫的小孩子們會離開這裡,但有一個人,那就是守夜人馬克西姆,他是不會随意離開的。
但他想的大錯特錯了,馬克西姆的房間依舊被掃蕩一空,一絲一毫存在過的痕迹都消失不在,櫃門更是大開着,裡面的衣服當然全部被拿走了……
男孩渾身僵硬地矗立了一會兒,像是被抽走的靈魂,有些搖搖欲墜——這個他曾經視作第二個家的地方,如今也像第一個家那樣……小小的瑪姬半響沒有聽到聲音,也走了上來,随後毫不猶豫地抱住了男孩。
艾凡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小女孩正在自己的胸口啜泣,他便一邊安撫着對方,一邊牽引着瑪姬在自己曾經和拉爾夫一起依偎着的地方坐下。
“沒關系的,也許大家隻是換了一個新房子,忘記告訴了我們……很快我們也會到那兒去的……”安慰的話語就連艾凡自己都無法相信,他很快陷入了沉默之中。
燈塔外正是黃昏,大朵的浪花撞擊在大塊的礁石上,即将墜下的太陽有些遺憾的将自己剩下的光輝迅速灑在純白的浪花之上,像是綴上了金鍊子,整幅場景就像是金匠在操作台上熔鑄金塊,烈焰與金水狂舞,又像是美人抱金而燃燒自我,這仿佛是世界盡頭的畫面,美得毫無人氣。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已經到了晚上,但燈塔上的指示燈并沒有亮起來,男孩終于動了動臂彎,讓靠着自己哭着睡着的女孩能夠睡得更安穩一些。
曾幾何時,艾凡也曾靠着拉爾夫入夢,兩個滿腹心事的小小男孩彼此依偎,那麼多的噩夢,不斷地侵襲,幸好有拉爾夫在身邊,才使得他不至于被過往和饑餓感逼瘋,但現在……到底是哪出了問題?
有時候……真希望歲月永恒……
雖然這一刻并不是什麼值得讓人開心的時刻,但艾凡并不想讓時間繼續流動下去,這樣的安穩可以讓他暫時地忘卻那些疑惑和不解,忘記那些疑似背叛的瞬間,就好像回到從前,不管是靠着拉爾夫入睡,還是靠着自己最愛的母親入睡……夢境永遠都是香甜的。
但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緒,有人沖上了燈塔,一路直接來到了最上面的房間,推開門的同時深吸一口氣,“艾凡!瑪姬!原來你們兩個在這裡!”
“馬克西姆?”艾凡有些詫異。
“别說什麼了,馬車在下面等着,你們兩個趕緊跟我下來。”守夜人馬克西姆将熟睡的瑪姬搖醒,然後不容質疑的拉起兩人的手就向下飛奔,“幸好是彼得說可能你們兩個在這兒……”
“彼得?其他人呢?!”艾凡并沒有讓馬克西姆将自己拉動,沉聲問道。
“大家……唉,都是拉爾夫幹的,他并沒有經過我們大家的同意,但不管怎麼樣事情已經發生了……”
總是喝到爛醉的馬克西姆今天意外的清醒,他抓了抓稀疏的頭發,急促地解釋道,“拉爾夫他給我們大家除了我,當然除了我,都找了領養或者……”
他頓了頓,終于閉上眼睛才有勇氣說出那句話:“他把我們阿爾戈幫的絕大部分人都送到孤兒院去了!”
見艾凡一臉的難以置信,馬克西姆也倒豆子似的盡數宣洩自己的不滿,“就是新開的那個孤兒院!好像和聖鸢尾教堂也有一點關系吧,但具體的似乎是因為大公邸想要減少街上的流浪兒幫派數量,然後拉爾夫他就把我們賣了!簽了一個合同,把我們全部送到什麼鬼孤兒院,當然除了我,但是我也被孤兒院聘請了……說是給我換工作……”
“總之,這座燈塔現在已經被收歸大公邸所有,已經沒有辦法再讓我們繼續住下去了……”
後面的很多話,艾凡都有些聽不清了,他隻是大概明白了一件事情:拉爾夫,這個自私專橫的人,不問所有人的意願……哦不,可能有些人是知情的,例如彼得,例如已經提前被領養走的孩子們。
他給了所有人一個似乎很美好的出路……不必在大街上再度穿梭,不必為了生計發愁,在孤兒院或者領養家庭裡面,他們有吃有住有保障,未來,也許還有更好的未來……
在紫羅蘭孤兒院,艾凡見到了蘭斯神父,這位黑長發的神職人員滿懷歉意地遞給了男孩兩個記事本,其中一個是艾凡的記事本,另外一個是拉爾夫的賬本,最後告訴了他:“我真沒想到拉爾夫居然什麼都沒有跟你們說……”
“不過,紫羅蘭孤兒院是聖鸢尾教堂的财産,這個地方大概隻會收留曾經的街頭流浪兒,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們會與條件良好的家庭進行領養對接,不會再發生以前的那種事了,你們會得到很好的教育和成長機會。”
“放心,放心好了……當然我也知道,也許你并沒有辦法能夠放下心來。”
蘭斯神父非常的善解人意,他盡可能的向艾凡解釋了自己和拉爾夫對接的諸多細節,當然,他也隻是聖鸢尾教堂的一個普通的研修神父,他能保證的也隻不過是不會發生虐待兒童的事情,能有飯有吃。
具體的很多事情,是艾凡,很久之後才了解到的,例如這個孤兒院是安格斯公國首座“四方注資”的公益項目,也就是說負責出錢的不僅有教會,還有大公邸和老牌貴族以及總督那方的勢力。
“未來,活躍在斯洛菲爾德市的其他流浪兒幫派可能也會陸陸續續來到這個孤兒院。”蘭斯領着艾凡去醫務室處理傷口,“當然年齡更大的可能會被送去參軍,或者進入海運……總之,大公邸那邊不想這個城市還有那麼多流浪兒在街頭混迹。”
艾凡抿了抿唇,随後費力的打開自己的記事本和拉爾夫的賬本,一頁一頁地翻看着,一邊的蘭斯此時也非常識趣地閉上了嘴,是默默地拆開繃帶為他處理傷口。
“道理我明白,神父先生,可是,我隻有一個問題……拉爾夫去哪兒了?他并不在紫羅蘭孤兒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