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一真驚奇:“這話不像你說的,像叔益的口氣。你莫不是叔益假扮的?”
張莫忙低下頭:“是,是嗎,想是常在一處,耳濡目染,不知不覺改了口音……”
燕一真笑眯眯地看他犯窘,磕磕巴巴的,頗為有趣。最後才說道:“我同你說笑呢。”
張莫才明白過來,再一想自己都說了什麼,臉歘一下變得通紅。
169、
燕一真逗了一回最不經逗的張莫,心情大好,“你忙去,我下樓走走。”
張莫忙跟上:“大人讓我守着您。這處宅子荒廢已久,有些地方木頭爛了,不好走的。”
燕一真笑道:“你們也是大病初愈,這房子這麼大,叔益哪裡忙得過來?去幫他吧。”
張莫臉又紅了。
燕一真下樓時,他的侍從扛着新屏風迎面而來,熱情招呼:“燕大人醒了,找張大人哪?大人在前廳,聽說最近有位貴客要來。”
貴客?
燕一真帶着疑惑往下走。
對于自己缺失的那段記憶,他隐約感覺到自己已經能觸摸到一點頭緒了,這讓他不可避免地興奮。但要說“貴客”……
以張車前那塊老茅廁的冷硬石頭,他想不出除了洪野還有什麼人能被稱為“貴客”。
總不會,是朝廷受不了他們老是脫離掌控,終于派了更大的官來壓他了吧?!
在各種猜想和忐忑中,燕一真摸索着找到前廳,卻并沒有見到人,茶幾上點心完好,茶具也幹淨,不像是來過客人的樣子。
既然客人還沒來,不如看看新房子?燕一真這樣想着,信步閑逛了起來。
比起王公大臣門的府邸,這院落實在算不上寬敞,但燕一真摸着新栽的花,看着假山下懶洋洋的龜,樓上不時傳來叔益指揮他們幹活的聲音,隻覺得自己是死裡逃生,滿心歡喜。
他是喜靜,可事到如今,他也學會了不去拒絕這屬于塵世的熱鬧。
越往後走,地上的落葉積灰就越厚,張莫說這裡荒廢許久,看來的确如此。舊主在房前屋後種滿了佛手和石榴,因為無人修剪,已經鋪滿了院子角落那片小小的天空。
忽然,一隻石榴落了下來,他還來不及追去,樹後伸出一隻素淨的手,穩穩地接住了。那人一身綠衣,踱步而出,簡直是這樹的樹靈一般。他對着燕一真溫文一笑:“多謝燕大人相贈。”随後取出一隻角杯,“投以木李,報以瓊玖。”
這隻角杯作風十分的粗放,似乎沒有過多的打磨,天然就形成了這樣簡單的紋路,拱出的一邊安了一隻銅把環,雕成了牛尾的樣子。
燕一真鬼使神差地端起角杯,杯裡沒有裝水,可他竟然聞到了茶香。再看這“樹靈”,模樣清隽,嗓音清冽,與他交談猶如聽山澗鳥鳴,什麼煩惱都忘了。
熟悉的感覺愈發明顯,他好似曾有過同樣的感受。
“大人這處宅子選得好。”那人望了望天上,“金光籠罩,風水彙聚,龍得水,木得土,是個養人的地方。”
“你是……”燕一真心中有個名字逐漸浮現,“天青?”
170、
天青拱了拱手,“大人還記得我。”
燕一真眨眨眼,老實說道:“是猜的。”
天青又問:“那你記得英如芳嗎?”
燕一真迷茫地看着他,“抱歉,我忘了很多事……但我看你很面善。”
天青道:“榮幸之至。虞吉和道悠還好嗎?”
燕一真驚訝道:“你也認識他們嗎?他們可聰明了,我甚至沒法教他們,尤其是那個道悠,好像什麼都知道,就是學得太過,面相有些老成了。”
天青聽到這裡,輕輕歎了口氣,“大人客氣了,他老得很快嗎?看來是折的皮相。哦,燕大人無需自責,他即使不學,也會變成現在這樣。他……和我是一樣的。”
“一樣的?怎麼個一樣法?”燕一真好奇道。
天青擺擺手,“這事,我說不得,以後你就知道了。”
“虞吉和道悠,他當然認識,這兩個孩子就是他送來的。”張車前走上前,對天青點點頭,“來得很快,多謝。”随後就握住燕一真的手,微微皺眉,“還是這麼涼?算了。我問過老方,還要再喝五帖藥,喝完應該就暖和了……對了,你們怎麼走到這來了?這裡還沒有弄幹淨。”
天青笑道:“收到大人的信,不敢怠慢。也多謝大人,很久沒有看過舒州以外的天空了。”
“怎麼回事?你給天青寫信了?”
天青促狹道:“是呢,一封接一封的無字天書,叫我多起了好幾卦。”
燕一真忽然想到自己床前那個燒過東西的炭盆,“你燒了我的信紙?”
張車前辯解道:“他自己說的,信紙用完的時候,你們才會再見面。我若不把它燒完,天青哪肯來?”
燕一真瞪大眼睛:“你還全燒光了?!我說呢,滿屋子的味兒那麼好聞,都是你個敗家子幹的!”
天青攔住兩人,“好了好了,我已經在這了,新的信紙也帶來了,兩位大人都有。”
兩人的臉色都好看了起來。
天青哭笑不得,又有些不忍直視,忍着笑說:“先講正事,我出發前給燕大人化了一張祛病四忌符,大人現在感覺如何?”
燕一真連連點頭:“我覺得好多了,。”
張車前不滿道:“那是你覺得,不可借口不喝藥。”
居然當着外人的面說他的不是!燕一真在心底狠狠給這個大老粗記了一筆。“胡說八道,我哪一次喝藥不是喝到一滴不剩!——我隻是回想起之前在路上的時候,原來每天都那麼煎熬,胸口堵着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燒得力氣也沒了,人也昏了,好像被什麼罩住了,和你說話都隔着一層紗。”
所以,才更慶幸自己挺過來了。
天青遞去兩枚護身符,“這也是我親手做的,有些效力,帶在身上權當紀念,或許能幫到什麼。”
張車前随手揣在胸前,而燕一真喜滋滋地接了,小心翼翼塞進腰帶,拉拉緊:“天青給的一定很有用,說不定我明天一覺醒來什麼都想起來了。”
天青感歎:“燕大人真是十年如一日,一點也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