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把好門,别叫哪個不懂事的中途闖進來。”
“行。”方叔益招來一個小隊長,細細交待,那個小隊長很快領着二十來個人把院子四周團團圍住。
“可以了,老方,開始吧。”
方軍醫在火上烤了刀,道聲得罪,一刀劃開了燕一真的右手心,鮮血大股大股噴湧而出。
89、
見此情景,方叔益頭暈目眩,一口氣差點上不來,整個人搖搖欲墜。
“方,老方,你……”他拼命深呼吸,防止自己也昏過去醒不來了,“老方啊,就沒有和緩點的法子嗎?等大人回來,隻怕你就要去睡雞窩了。”
方軍醫沒理會,把燕一真的手往備好的桶裡一按,把那鮮豔濃烈的象征生命的赤水盡數接了。
血流了有半柱香,逐漸止住,他用紗布蒙住桶,又旋緊桶蓋。
他仔細驗看燕一真的手心傷口,挑開肉看血液凝固的形狀,低聲自言自語了幾句,抹上一層茶色藥膏後包紮了起來。
軍營裡全是大老粗,他這樣已經算是很給燕大人面子了,再細緻一點就得紮出一朵花來。然而方叔益一個血堆裡泡大的人,卻有點呆不下去了,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默默退到了院子裡。
大抵是因為這血并非來自無關緊要的人,而是他身邊敬重的、親近的人,所以滿屋子鐵腥的味道也變得愈發沉重起來。
他想起從前在戰場上,兵戎相見,血流成河,兩邊不斷投射箭羽火器,大家都殺紅了眼,到最後所有燒焦的肉塊都混在一起,分不清敵友,隻有累累白骨是一樣的安靜。
“……現在不但張大人不能原諒自己,我也不能原諒自己了。”想着躺在床上毫無知覺的燕一真,方叔益喃喃道。他突發奇想,沖着屋裡喊:“老方,以後你也教我醫術吧。”
方軍醫忙着給蠟燭剪芯子,好讓它再亮一點,高聲應道:“你?毛毛躁躁的,不行。張莫還行,你讓他來。”
“……我和他一起來,不行嗎?”方叔益憋着一口氣,鼓起勇氣又進去了。張車前說過,他們要守着燕大人。直到他回來。
“喲,鐵了心啊?你要想學就來,幾個人我都一樣教,成不成是你的事。”
他進去時,方軍醫正把桶裡的血均勻倒進每個瓷碗裡,然後舉起燭台,每碗小心翼翼滴上三五滴蠟油,從上面封住。
方叔益看了半天,忍不住說:“老方,你這道士做法呢?”
方軍醫急忙低喝:“噓!輕點。不是要學行醫嗎?教你第一步,師傅做事時,用心看,别插話。”
方叔益好奇更甚,但為了妙手回春大業還是乖乖閉嘴了。
90、
忙活了一通,方軍醫才坐下,對方叔益說:“現在可以問了。”
方叔益早就憋不住了:“老方,這些碗是作什麼用的?”
老方捋着胡子,高深莫測道:“你不是聞過嗎?你來說說看,裡面裝的都是什麼?”
方叔益回憶了一下,“前兩碗是酒,第三碗是醋,第四碗沒有味道,我聞不出來,第五碗是蠟油。”
“嗯,那這前兩碗酒有什麼不同?”
“顔色……品種不同?”方叔益抓耳撓腮,“我剛剛就那麼看一眼,哪能記這麼清楚。”
方軍醫搖搖頭:“你既然有心向醫,日後便要處處留心,否則一個不小心,或許就會丢一條命。喏,聽好了,第一碗是燒酒,第二碗是黃酒。”
“燒酒性烈,塞外的最是難得;黃酒性溫,着烏篷處皆有。故而好漢都愛燒酒,以壯勢助膽。但你别小看黃酒,有些毒物别的都不怵,唯獨黃酒能克化。我這叫釜底抽薪,天下毒物十之八九,躲不過這五樣東西。”
“原來是這樣……剩下三樣又是什麼?”
“這第三樣便是醯醋,這玩意兒霸道得很,一口就能讓你升天。至于這第四種,是我師門的獨門配方,你也算我弟子,我可以透露一些給你聽。它叫‘牽機’,可以跟随蠱蟲——停,你那是什麼表情?同名而已,不是你想的那種毒藥。”
方叔益抱歉地吐吐舌頭。
“好了,不怪你。我頭一回聽見這名字,也覺得怪,但你師祖讓我别問,還說這東西就得叫這個,換了别的,壓不住。”他舉起第四隻瓷碗,示意方叔益揭開碗蓋。
方叔益剛打開了條縫看一眼,吓得啪一聲蓋回去:“蟲……蟲?!怎麼這麼多蟲?!”
“這倒奇了,是你自己說的,一個彜州人給他下的毒,彜州山林豐茂,水澤潮濕,這種地方什麼最多?”
“……毒蟲。”方叔益已經明白過來了,也恍惚知曉了為什麼需要蠟燭、酒和醋。
方軍醫見怪不怪地拿回來,又換了裝燒酒的那隻碗,遞給他。
方叔益頭皮發麻,想伸手,又不敢去。想起剛才無數隻蟲子擠在一起不停纏繞的那一幕,渾身都繃得死緊。
“這才哪到哪,久病未醫的人,三伏天裡創口生蛆、腐肉流膿都是常有的事。”方軍醫淡淡道。
方叔益低下頭,那看似輕巧、卻有如千斤重的瓷碗,就穩穩當當地托在他手中。
“是,決定了就不要怕。”方叔益對自己說。他想着張莫,想着兩位大人,想着未曾謀面的父母,接下了那隻瓷碗。
出乎意料,這隻碗裡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
方軍醫朗聲一笑,拍着他的肩膀:“不錯,也算是入門了,比我預想的要快。酒需一刻鐘方見效,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