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入夜,有人推開了驿館的角門,在看門的婆子出聲詢問之前,那人用藥粉弄暈了她,扒下她的外衣,自己扮作了她的樣子,并把人藏了起來。
他等了一會兒,打發掉巡夜的人後,重新打開角門:“大人,可以了。”
張車前閃身進來,“把兄弟們安頓好。”随即往住處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神工挑眉,認命地當起了引路人,回去把士兵一個個接進來。
張車前一進屋,就聞到一股濃重的藥味。他心下一緊,疾步來到床前,燕一真就躺在帳中安靜地睡着。
“大人!”方軍醫和方叔益一起站了起來。
“他中了什麼毒?”張車前問。
“應當是那彜人自制的毒蠱,裡頭是各種毒蟲的幼卵,遇血則活。但好在有一股力量護住了心脈,想是中毒後用了什麼藥,暫無性命之虞。”
護住了心脈?張車前一想,大概是他悄悄吃了清明果,試圖挽救一二。
“可有解藥?”
“我已給燕大人服下保命的藥丸,不日便會蘇醒。但要解開此毒還需一些時日,我得先将所有毒蟲的種類及毒性弄清楚,現在已經逼出了十餘種,按照毒蟲間力量博弈的結果看,剩下的毒蟲在三種以上、六種以下。”
張車前隻要他一句“性命無虞”,便道:“有勞,還請盡快。”
“對了大人,燕大人回來前,曾以此試探蘇阊甯,但蘇阊甯仍不承認。故而燕大人對蘇阊甯說,我們在舒州的甄選已經結束,明日就會啟程。”方叔益小心翼翼地提醒。
本以為張車前會大發雷霆,氣他不愛惜身體,不料張車前竟沒有反對,隻是平靜地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明日一早,讓大家收拾東西,午飯後出發。”
方軍醫也拱手:“明日午時之前定會有結果。”
張車前又道了一句“有勞”,便讓他們出去了。他自己則洗漱一番,在燕一真身側躺下。
他用力将燕一真擁入懷中,被子下的身體熟睡着,卻還在微微地顫抖,似乎身體裡有東西在打架,令他不得不盡力忍耐疼痛煎熬。
黑夜中,點點月光灑在地面上,張車前抱着他、試圖替他一同分擔恐懼和顫抖,望着他白玉似的臉龐,視線朦胧,忍不住在他頰邊印下吻痕。
“總是說不會有下次,總是……”
讓你這樣受苦。
我真恨不得,中毒的人是我。
92、
張車前走的時候,比來時高調許多,長長的車隊,威風凜凜的高頭大馬。百姓們起先以為又要打仗,都嚇了一跳。
蘇阊甯率領治下官員恭送督監,禮官站在城樓上念着送别的公文,華麗冗長,聽得方叔益要睡着了。
“都說了不用送,還送得這麼聲勢浩大。”他埋怨。
神工看他一眼,覺得好笑又天真:“你想得倒簡單,蘇阊甯一無才幹,二無政績,靠的就是這一手。不聲勢浩大,怎能顯出他為人謙和、為官盡心。”
“僞君子。那姓韓的後來怎樣了?你們把他打死沒有?”
“他?他還不能死。”
方叔益眼睛悄悄轉了一圈,送行的人中沒有韓其鞍,也沒有英如芳。
“我怎麼覺得有點奇怪?”
神工卻笑道:“奇怪就對了。這頭的事還不算完。”
“什麼?那我連夜把黑老爺從護城河下弄出來,豈不是白費功夫?”
神工微微一哂:“我說的是我,不礙你的事。”
方叔益郁悶道:“阿莫才不會與我分得這麼清楚。”
神工愣了愣,隻得安慰道:“許是大人看你辛苦,又或者需要你守着燕大人,不便離開。”
今天他們出門,燕一真是由張車前打着“昨日受驚、染了風寒”的幌子,在馬車裡沒有露面。蘇阊甯早就受夠了他們,又見沒有了合作的可能,一朝撕破臉,再不會想什麼“款待拉攏”,好聚好散,一頓敲鑼打鼓幹幹脆脆地送走了兩尊瘟神。
行至山中,天色已漸漸暗淡下來,遠處雲霧有了頹勢。他們順着先頭部隊留下的記号指引,一路拐進深山的山坳中,那裡藏有帳篷、石竈等營中之物,都是事先備好的。
張車前下了馬,下令原地休整,又私下交待二人:“阿莫帶人随我去會會韓其鞍。叔益看着這裡,燕大人那頭多留心。”
“是。”
93、
原來韓其鞍被擒住後,張車前就給他喂了迷藥,他們出城時,韓其鞍就五花大綁地塞在運寶藏的車裡。
不一會兒,英如芳縱馬而來,風塵仆仆:“張大人,我們來了!可還準時?”他身後跟着一人,玄衣青冠,一表人才。
張車前撩開篷布:“二位來得正是時候,裡面請。”
他們在帳中坐下,英如芳道:“我為大人引見,這位是我的至交好友,楚子筵。上回幫我仿雕梼杌印章的人就是他。燕大人曾說想見見他,所以我把他也帶來了。隻是不知燕大人現在……”
張車前點點頭:“二位不是外人,我就直說了。燕大人從那日之事後,到現在還沒有醒,軍醫還在想法子,好在性命無虞。隻是,恐怕辜負了英大人美意。”
英如芳忙道:“無妨。”
這時,楚子筵忽然道:“兩位大人的英雄作為,在下早聽子美說了許多次,尤其這位燕大人,子美最是敬服。”
“子美?”
英如芳羞赧地看他一眼,“下官本字子美。”
張車前一笑,“子兮天成,成人之美。好字,配英大人正合适。”
楚子筵又道:“聽聞二位大人正因彜州之事犯愁。恰巧在下曾住過彜州一段時間,願以拙見為大人分憂。大人請看。”他掏出一冊圖卷,上面字畫兼備,是一幅十分詳盡的彜州圖,旁邊用小字注解了當地的風土人情,甚至有些經典的曆史傳奇。
他挽起衣袖,伸手示意:“可?”
張車前自然不會拒絕:“請。”
楚子筵便對照着圖文,細細解釋:“彜王祖上是位被貶谪的将軍,本無過錯,隻是受了牽連,當時的皇帝念他勞苦功高,允諾他五年後便可回京。誰知五年之期未滿,皇帝便駕鶴西去,新皇與父親不甚親厚,年輕氣盛,先皇器重的他一概輕視,連帶着先皇的口谕也一并作廢,這位将軍,自然是回不來了。”
“他的後人由此懷恨在心,早動了奪權的念頭,隻是彜州距離京城路途遙遠,四周不是大江便是高山,盟友稀少,新皇又喜怒無常,難以下手,這才拖到了現在。”
“如今這一輩,也算是強盛,彜王天生就有獨臂舉鼎之力,娶的是江湖門派的人,使毒的功夫出神入化,他們共有三兒兩女,也都是習武。彜州尚武,每年春季,他們兄妹五人獵得的祭品總是遙遙領先,因而在當地很受人尊崇。”他頓了頓,“但據我看來,他們五人之間也有些龌蹉,常有争風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