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節的預報果然很準,晚間十一點暴雨如約而至。
呼嘯的風卷着散落的雨,敲在宿舍的窗戶上發出雜響,言着閉眼仔細聽仔細嗅那泛在空氣裡潮濕的意,弦音落拓,一夜好眠。
九月暑氣難消天亮得早,被雨浸潤過的空氣潮濕而清新,她叼了塊吐司從宿舍往教室趕,正好碰上了同樣蔫耷的盛舒,倆人一瞬有些相顧無言。
言着撚掉手上的碎屑,用幹淨的那隻手捏住盛舒的臉頰,學着她之前的樣子左看右瞅:“你這是……”
“昨晚熬夜寫譜,”盛舒一把拍掉她作亂的手,遞了盒酸奶給她,擡手掃了眼時間簡短回答道,“快早讀了,你還不走?”
言着委屈地抱住盛舒的手臂,盛舒拖着她往教室走。
剛進教室,她就看見空蕩蕩的桌上放着一瓶孤零零的牛奶,旁邊隐約可見粉色的便簽紙。
盛舒看熱鬧看得很開心,拖長尾調哦了一聲,滿是惋惜:“看來,你是喝不了我的酸奶了。”
言着顯然還處在懵怔的狀态,試圖掙紮:“這不會是我想得那樣吧。”
盛舒煞有介事地點頭。
言着的表情有點開裂,快速幾步走到座位前,翻開向上折着的便簽。
仔細一看,發現果然是程節。
他大概寫得着急,短短兩字都極為潦草。
說隻有兩個字也不太準确,這兩字後面還畫了個抽象的笑臉,一瞬間她還以為是迎風流淚。
盛舒湊到她身邊看了一眼,搖搖頭又縮了回去:“讓他下次别畫了,橫着畫真不行。”
言着:“……”
她沒忘記早上的正事,先交完所有科目的作業,然後趁着離早讀開始還剩一分鐘,盯着面前的牛奶發呆。
盛舒抿了口酸奶,見她沒動有些遲來的好奇:“你這是?”
言着穩坐如山,默默解釋道:“雖然我很喜歡這個味道,但他沒給我留吸管。”
盛舒依舊淡定:“撕個口子,問題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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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着那天倒是沒再遇見程節,轉眼一周時間已逝,周五又臨。
班主任唠叨兩聲後大發慈悲地放行,教室裡的同學們早就期待此刻,像籠中雀鳥被釋放般一哄而散,隻零星剩下幾個。
言着拆了兩顆糖果,一顆塞進盛舒嘴裡,一顆塞到自己嘴裡,邊收拾書包邊含糊着問她:“你最近還在練琴嗎?”
盛舒将寫完的一份試卷放在抽屜裡,回道:“嗯,每天兩堂,周末兩個上午,畢竟十月末有比賽。”
言着低低嗯了一聲,盛舒屈起食指敲了敲言着的桌面,示意她不許往外散發負面情緒。
“好吧。”她悶悶回應。
盛舒好笑地望她,随後開口給她順毛:“到時候請你去看我的比賽,記得給我準備花。”
“那必須,”言着拉上書包,咚咚兩下敲在盛舒的桌面,“我保證肯定是最大最好看的。”
盛舒擺擺手送她離開:“等你。”
言着沒着急回家,她準備先回宿舍找幾本書,然後繞到車棚取她的自行車。
她才剛走到樓梯口就正巧碰到從二樓下來的程節,他手上抱着兩本字典,顯然也是要回宿舍。
空曠的場域内視線一觸即發,程節的動作即刻僵硬,他定定地站在拐角處看她。
言着不動聲色地縮回伸出去的那隻腳,擡手跟他打了個招呼:“嗨。”
仰視的角度讓光影錯位,程節背後的那扇窗被分隔成兩塊,從縫隙裡探進來的光似乎倏得收回,漫天飄舞的塵埃短暫地落定後又嘩一下揚起。
連帶着鑽進耳朵的聲音也慢,像是信号不好的老舊電視機,人聲與畫面固執得分離,卡頓着重複幾遍又在下一秒合二為一。
“好巧。”程節的聲音頗為悅耳,他沿樓梯順勢而下,臨到最後三階一躍而下。
大概是有點着急,他沒踩穩,于是在這個平常的下午重複了一遍從前的慘劇,再一次成功崴了腳。
那道清晰的聲音讓言着牙齒一酸。
即便之前晃了點神,但她反應依舊很快,箭步沖上來抓住程節的胳膊幫他穩住身形。
慣性比想象中失控,即便程節極力避免也還是往她肩膀上撞了一下,在相碰的瞬間他猛地向旁邊倒,企圖削減力道,右手臂狠狠磕在樓梯的扶手上,他在擰眉吃痛之下無意識松開手。
原本被抱在懷裡的兩本字典脫手,啪得一聲摔在地,書頁胡亂地攤開。
手肘再配合上腳踝,他疼得有點發懵,大部分思緒都被抽離,最後隻剩下一個想法:還好,字典的尖角沒戳到言着。
言着趔趄幾步勉強站住腳,手依然抓緊他的胳膊,等程節完全站穩她攙着他在台階上落座才放開手。
此時的程節後知後覺想起那張夾在字典裡的便簽,他有些無法斷定不久前還有粘性的便簽紙是否在這短短一刻内失效,于是悶哼着踉跄起身,飛快地伸手合上字典,再将字典拖回來摞在他身側的台階上。
他長舒一口氣後感覺到腳腕處的疼痛加倍來襲,他幾乎沒辦法集中思考,咬牙忍耐着不想洩露一絲。
言着有些擔心的聲音響起:“你還好嗎?沒事吧?”
程節活動腳腕後倒抽一口涼氣,緩了半晌才開口:“沒,沒事。”
“真的沒事嗎?”言着糾結着還是沒有說出最後的半句,“你看起來……”很不好。
程節稍微仰頭看她,也不知道是他疼得不清醒還是她所處就是逆光,他總覺得天邊火燒般凝烈的落日給她鍍上了一層淺淺的浮光,要不然他怎麼會恍惚起來,甚至想向上天祈求将時間一分為二。
他一刻不離地緊盯着她,重複幾遍搖頭的動作,朝她露出寬慰的笑容。
隻見言着的手懸在半空,似乎想試探着靠近,她眉心蹙起、欲言又止,程節忽然覺得心好像變得軟塌塌,下一秒就要控制不住滿溢的洶湧情緒化為春風又吹一往無前的江水。
他把那句“我好像還行”默默咽下肚,頗有些心虛,他很小聲地說:“好像……是不太行。”
言着斂眸思索片刻,眉頭仍未舒展:“你的字典是不是要送回宿舍?還有行李,是不是還沒拿?我扶你到宿舍門口?”
她想了想覺得還是不妥,提議道:“我去幫你拿吧,你告訴我要拿哪些,我……”
這得浪費她多少時間,程節忽然覺得他這玩笑開得好像有點大,趕忙回道:“不用!”
言着剛想說她不方便進但可以請人,便被程節突如其來的一聲打斷,她愣愣地眨了兩下眼:“怎麼了?是腳很痛嗎?”
他意識到自己過于做賊心虛,瘋狂搖頭後摸了摸鼻尖,找補:“我是說……是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