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

“都沒吃飯嗎？我聽不見？”

“明白！！！”

“好！大聲重複一遍！”

“不該看的不看！不該聽的不聽！不該說的不說！不該去的地方不去！不該碰的不碰！”

“很好，出發！”

達邦一聲令下，幾百人有秩序地排隊走出廠房門口。

賀松疾跑兩步叫住隊伍末尾，剛剛給衆人訓話的中年男人:“達哥，我來頂崗。”

達邦聽見聲音腳步微頓，繼而故作驚詫地轉過頭，他眼底劃過一絲狠戾唇角卻微微勾起，頓時一個和藹可親的慈笑躍然臉上。

他笑惱着問責:“小松啊~這咱倆都多少年不見了，我還當你今天不來了呢？”

賀松随即也露出一個比哭還瘆人的笑:“那哪能啊~！達哥都發話了，我就是跨過刀山火海爬也得爬來啊。

就是吧……我早上想着收拾收拾我那幾個爐子。要不然骨頭渣子太多了影響着火時間，所以才來晚了幾分鐘，實在不好意思啊達哥。”

賀松俯視着眼前這個十年未見的中年男人，他還是老樣子。稀疏的頭發整齊梳向一邊，極度下垂的單薄眼皮與松弛的下眼睑組成三角眼、鷹鈎鼻、顴骨高聳、雙頰凹陷，還有滿臉那密密麻麻的坑窪。

一副陰險狡詐，神仙難鬥的模樣。

達邦似乎是被賀松這麼卑微的姿态給驚到了，他怔愣半晌才反應過來拍拍賀松的肩側，接着語重心長地教導:“哎喲你看看~我都忘了這碼事了，哎~不是哥說你啊，你當年就是太年輕太意氣用事。”

“是。”賀松想也不想地敷衍回答。

達邦仰望着這個頹靡卑微，頭發長到好像剛從垃圾堆裡爬出來的男人，險些連他眼睛在哪裡都看不見。與自己從前印象中那個意氣風發，威風凜凜的上位者重合對比之下，一時間又有些失神。

要知道以前十八座地下城除了總城主，誰敢開口說賀松半句不是。賀松不罵他們就已經是燒高香的一天了。

現在竟然也能站在他面前聽他教育，真是活見鬼了，說出去都沒人信。

賀松看達邦呆滞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麼，他開口提醒道:“哥，您還是給我分活吧，我這要是晚上11:00點之前幹不完，看爐子這活都沒我的份了。”

達邦尴尬地輕咳一聲，回過神來:“行，那你跟我來。”

剛走出廠房，賀松便下意識地擡手擋了一下陽光。

雖然是陰天，但是對于常年生活在地下的他來說，早已經不能适應這種，來自太陽散發出的自然光線。

廠區裡的空地上停着近百輛廂式半挂車，達邦一邊走一邊給賀松講解:“咱們這裡是蜜樂雅甯市唯一的快遞站，日均派件量達到6000萬件。這三天無人自駕派送系統正在升級，無人車沒法用，隻能人工送。

貨廂已經給你裝好了，小松你這三天就負責商務區那邊的派件，線路圖在車載儀上面，你可以随時出發。

另外，哥提醒你一句。系統已經把所有出庫件今日會到達的預估時間，都發送給買家了。這些件一定要在預估時間範圍内送到買家手上，一旦超時，商務區裡的人可不會輕饒了……”

達邦欲言又止，他知道賀松能明白他的意思。

“嗯，我懂。”

“行，好好幹吧。”達邦笑着擡手拍了拍賀松的胳膊，以示鼓勵。

6:00鐘 地面上的車輛已經在陸續駛離。

賀松靠着駕駛座椅，胳膊肘杵在方向盤上撐着腦袋，歪頭觀察窗外的那些車。

可是……越看越不對勁兒，那些廂式半挂車有4米2、6米8、7米6、9米6、13米的，并且都是自動駕駛雙人及三人配置。

可他這個廂式半挂車足足有20米，純手動擋，車載儀上面顯示這輛車裡裝有近萬件貨物，而且他隻有一個人。

其中還有不少司機頻頻偷瞄他，竊竊私語。

這麼一番操作下來，傻子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草！！！”賀松心裡瞬間有一萬匹草泥馬奔騰而過，就知道這老小子沒憋什麼好屁，原來在這等他呢！

賀松轉頭看向車載儀，掰着手指頭開始計算:“到達商務區要一個小時那就是7點，最晚23:30回來。不吃飯、不喝水、不休息、不上廁所一共是十六個半小時。

刨去回來需要一個小時，還剩下十五個半小時，一萬個件，每小時送……645個件。

我草！驢特麼還得歇歇呢！”

賀松臉色黑如鍋底，一拳砸在方向盤正中央，刺耳的鳴笛聲瞬間響了起來，刺破天際。

時間緊迫，他連發火的工夫都沒有。賀松大力旋擰鑰匙打火啟動車子，跟着自己前面的車輛駛離工廠。

達邦站在四樓辦公室的落地窗邊，遙望着由賀松駕駛的最後一輛，超長型廂式半挂車離開廠區。

他微微仰頭望向陰雨綿綿的天空，勾唇輕笑:“大雨将至，遇水則發，吉兆也！”

賀松開車行駛在林間小路上，被車窗外面射進來的陽光刺得眼睛生疼，加上心裡煩躁，他輕按玻璃下降鍵想透口氣。

車玻璃緩緩降下，微涼和煦的春風細雨争相湧進來，裡面似乎還夾雜着一股清甜的花香。

是的！沒錯！

剛上主路賀松就看見了大片繁茂的粉色桃花樹，白色梨花樹。

當一陣春風吹來時，那些花瓣自四面八方襲來。随着風的律動，在空中随心所欲地旋轉、飛舞、跳躍，有些還會拂過他的臉龐落進車裡。

賀松眼眶微微濕潤，他無奈地苦笑一下。當他看見這唯美的盛景，嗅到馥郁花香味的微風，感受到柔軟花瓣擦過他的臉龐。

他覺得自己就好像是被冰棺，封存在地底千年的幹屍。

在這一刻，感受到這鮮活的人間，忽然間就被解凍了。

原本黯淡無光的眸瞳有了神韻，冰涼凝固的血液開始流動，僵硬麻木的四肢皮膚竟也能和這世界同頻共振。

太多太多的前塵往事被這陣熟悉的風一鍵解鎖，現在想起來就好像是上輩子經曆過的事情一樣。

久遠的思緒随風飄散。

隻是眼下，他該努力地活過今天才行。

7:00鐘 賀松抵達商務區開始配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