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0日,星期一。
中午一點半,令言從之江醫學院附屬第一醫院的門診大樓出來,冷不丁擡頭,被高懸中天的驕陽照了個正臉,隻覺得大半視野都白了。
令言摘下眼鏡,兩指揉了揉睛明穴,又用力眨了幾下眼,感覺那陣天旋地轉緩和下來以後,才重新戴上眼鏡,緩步走進了午間的豔陽裡。
身為心内科的博一生,令言已經在CCU裡幹了九個月。
他隔天便要值一個二十四小時班,次日下夜班後還有查房、改醫囑、碼病曆、病人收進轉出、給患者做治療等等工作,即便不用進導管室,等到真正能下班時,往往已是中午甚至是下午了。
比如今天,令言昨天值班,半夜裡病區狀況頻出,他幾次被護士姐姐的電話叫醒,前後攏共睡了不到四個小時,再加上清晨起床後就一直在忙,直到現在午飯都還沒吃,現在隻覺頭暈眼花、手軟腳軟,也不知道是缺覺累的,還是缺糖餓的。
令言現在隻有一個想法,就是馬上回宿舍,吃飽以後躺到床上好好補個眠。
抱着這樣的念頭,令言拖着沉重的腳步,走進距離附一院隻有兩百米的一個小區。
醫院給院裡的年輕醫生們在小區裡租了一整套九層的老式小樓,再把每個套間用木闆牆隔成單人宿舍,雖客廳、廚房、衛浴共用,好歹房間門一關就是個獨立的空間。
此地住宿條件實屬一般,但勝在租金十分便宜,院方隻象征性地收他們每月兩百塊,加上離醫院又足夠近,對還沒在這座城市站穩腳跟的年輕醫護工作者來說,實在沒有比這更好的選擇了。
令言的宿舍在四樓的402房。
他輸入密碼開了門,進屋時正好碰到舍友老徐端着桶泡面從廚房出來。
“哎呦,令言你回來啦。”
老徐比令言年長四歲,是普外科的在職研,幾乎全年無休,天天都要上台下台,工作時間比他更飄忽,兩人難得在宿舍碰上面。
令言笑答:“嗯,下夜班。”
他蹭了老徐剛燒好的熱水,也給自己泡了碗面。
兩人在餐桌旁坐定,皆餓得前胸貼後背,什麼也不說了,低頭就是一頓猛嗦。
老徐吃得比較快,一桶面下肚猶覺意猶未盡,又進廚房打算給自己再放半袋速凍水餃。
在等水開的空檔,他終于有空摸出手機随便刷一刷社媒。
沒想到這一看,便看到了令他大驚失色的震撼新聞。
“卧槽,令言你快看手機推送!!”
老徐顧不得他那半鍋剛剛開始冒泡的餃子水,站在料理台前就放聲嚷嚷開了:
“隔壁濱海市消失了!”
令言的手機放在了包裡,并不在手邊,冷不丁聽到老徐這一嗓子,吃驚地擡起頭,睜大了雙眼:“什麼叫‘消失了’?”
“就是不見了啊!”
老徐大聲回答:“據說整個城市被不明黑色物質覆蓋,沒人能進去,也沒人能出來!現在網上整個都炸鍋了!”
說着,他快步走出廚房,舉起手機,想要把那座包裹在黑暗穹隆中的城市的鳥瞰圖展示給令言看。
然而老徐一擡頭,呆立原地,臉上震驚的表情仿佛凝固了一般,從頭到腳都生動地诠釋着何為“不知所措”。
他無法理解自己此刻看到的東西。
餐桌前,隻有一碗吃了大半的泡面,還有剛剛落地的一把塑料叉子——哪裡還有幾秒前還在跟他對話的令言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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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令言也無法理解自己現在身處的環境。
明明剛才還在好好地吃着面,屁股下面的廉價折疊椅忽然就像變成了一團黏膩而濃稠的膠質物。
而這團無形的詭異黏膠甚至不給他驚叫出聲的機會,如同伸展開了全部腕足的大八爪魚一般,瞬間就擴大到了能将他整個人包裹進去的尺寸。
窒息的痛苦很短暫。
令言被看不見的膠體吞沒的瞬間,最後聽到的是室友老徐含糊的嗓音,最後看到的是視野驟降時餐桌的一腳,下一秒,聲音和影像便全部消失,他陷入了一個黑暗且極緻安靜的粘稠世界中……
……然後呢?
然後他被那團凝膠給“吐”了出來。
與被吞沒的過程一樣迅速,那團讓他無法呼吸的膠體猝然張開,他還沒來得及趁機喘一口氣,就感到了翛然下墜的失重感,緊接着身體便憑空墜落。
令言隻來得及發出半個“啊”字,便整個人摔在了兩條緊實的臂彎裡。
——!?
驚呼聲卡在了嗓子眼中。令言條件反射擡頭,正對上一張冷漠到看不出一點情緒的俊美面孔。
饒是情況詭谲,令言也不免被這張臉給狠狠驚豔了一下,以至于有了長達兩秒的失神。
而就在令言愣住的時候,神色冷漠的美男子似乎也在打量被他接住的從天而降的年輕醫生。
“……怎麼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