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途,菲林花了整整四個月。
路途并不非常順利。
她已經四十多歲了,沒有船員,她就是個獨自駕船的獨行者。
當她終于停靠在故土的港灣時,她看着天空,如釋重負吐出來一口氣。
七年前所有人在這裡相送的畫面,在腦海浮現。
…
菲林趕上了女兒的婚禮。
馬璐已經不再是七年前的小女孩了,她看着亭亭玉立,有着酷似父親的金黃色長發。
她穿着時下最流行的衣服,站在大廳中和舞伴跳舞時,任何人都能透過那具年輕的軀體,感受到生命的旺盛和她的快樂。
菲林久不回來,但這裡的生活卻一直在過。
菲林沒有打扮過,因為被海風吹,太陽曬,她看着和那些淑女貴婦們格格不入,瞧着像個流浪的野人。
哦不,就是城裡最落魄的流浪漢,身上至少都有一些過時的完整衣服,但菲林仿佛是從原始森林中跑回來。
有人注意到了菲林,立刻鄙夷地捂住了鼻子。
菲林沉默片刻,扭頭離開。
剛結束了一支舞的馬璐,聽到了衆人的議論聲,說剛才闖進來了一個瘋女人,穿的破破爛爛。
馬璐提着裙擺追出來。
“哦!媽媽!”
菲林的腳步因為這一聲呼喊,沒能再邁開。
她回過身,接住了撲過來的女兒。
…
伯爵夫人已經老了許多,連同當年的伯爵,也成了老人。
菲林看着父母,這才發覺,原來歲月的力量,是那麼難以抵抗。
隻是一個不察,在她記憶中高貴又有尊嚴的父親,和美麗又優雅的父親,竟然已經佝偻了背。
伯爵夫人看着自己的小女兒,眼淚就沾濕了眼角。
“你啊你,最不讓我放心。我以為你要死在外面。”
和當年一樣,她想擡手去打小女兒,但手都擡了起來,卻又不舍得落下去。
最後隻能拍着菲林,聲音拉長了,滿是疲憊的老态。
“瓊啊,親愛的瓊,别再走了。馬璐長大了,你要當外祖母了,你再走,我不一定能等到你回來了啊。”
伯爵夫人一向是個樂觀的女人。
哪怕當初所有人都在背地裡笑話,說她的小女兒桀骜不馴,像個鄉下的野丫頭,沒有教養。
她也隻是笑呵呵又不失優雅的和其他人說:“瓊隻是足夠特别而已。你們這樣說她,看來是在嫉妒瓊的好運氣啊。”
是啊,所有人都覺得菲林是個好運氣的家夥。
明明一點兒不像任何名媛淑女,卻能擁有艾斯這樣癡心的貴族守着她。
這是伯爵夫人第一次對菲林露出這樣的哀求神色。
她的确是老了,身體枯瘦了很多,不再像年輕時那麼豐滿。
菲林注視着她,伸出手臂,将伯爵夫人抱住。
“好。我不走了。”
她這一輩子,本以為可以做個合格的女兒,合格的妻子,合格的母親。但到頭來,卻好像什麼都沒做好。
她的人生出現了一個拐點,像着尋找自我的路上追逐而去。
但似乎成為自我這件事本身,就意味着要足夠穩定和強大,才能在内心不受任何角色的束縛。
她暫且做不到,因為覺得相欠。
*
菲林沒有再出過海。
但她經常眺望遠方,看落日和朝陽。
艾斯偶爾會陪她一起去海邊,他們像認識了多年的老友那樣交談。
艾斯總是和年輕時候一樣,耐心傾聽菲林講出海那幾年發生的事情。
她沿途經過的一切,看過的風景…
艾斯凝視着她:“瓊,你講起這些的時候,和平時不一樣。”
多少年了,從他認識菲林開始,那個記憶中對什麼都淡淡的,不怎麼上心的姑娘,一直都無法讓人真正走進心房。
艾斯曾經無數次想象過,什麼樣的人,才能讓對方真正熱情起來。
他曾經深深嫉妒過卡恩,那個常年出海擁有一艘船,但卻一輩子沒有結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