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阮伸手扶起他的上身,一下又一下顫抖着手幫他順着氣,重複了一分鐘,他依舊呼吸急促,她哭着舉起他的手,隻見他指甲上開始出現紫色,整個手都是冰涼的。
他渾身大汗,掙紮着躺在她的臂彎裡,口中不時咳嗽,帶着一點鮮紅的血液,她用紙巾為他擦去,又輕輕扶着他的頭側放,避免被嘔吐物堵住氣。
出于醫學生的直覺,她立刻撥打了120。
等待救護車的過程中,她一直最初幫他順氣,慢慢的,突然想起他先前的症狀,心裡慢慢有了一個念頭。
她扶着他坐起來,大約傾斜四十五度,然後解開他的領結,解開襯衫扣子,果然——
在他的胸上,有一個巨大的傷疤。
池阮的手頓了頓,整個世界似乎突然靜了下來,俞叔叔滿頭是汗,雙眼緊閉倒在她懷裡,一切突然像是一個夢境。他什麼時候受了這麼重的傷?
池阮忍不住摸了摸那條疤,那些針眼的痕迹,似乎在她的心上縫縫補補。
不過好在,她終于冷靜下來,她心裡隐約對他的病情有些猜測了。
池阮摟着他,咬着牙摸了摸他的頭發,然後小心把他靠在沙發上,在屋子裡翻翻找找,沒有制氧機,但是所幸找到了一瓶罐裝的氧氣。
氧氣。
她打開蓋子,用氧氣瓶堵住他的口腔,慢慢引導着他吸氧,他的呼吸依舊急促,頭上冷冰冰地黏着一層冷汗,但終究好了一些。
救護車來了。
後來的事她幾乎沒有記憶了。印象中,那是她第一次上救護車,醫生脫了他的上衣,各種儀器困在他的身上,他的口鼻都帶上了氧氣罩,而他雙眼緊閉,似乎沒有任何意識。
醫生問她患者有沒有什麼病史?
她愣了愣,隻能咬着唇小聲說:“他……胃不好,有時候好像喘不過來氣……”
醫生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她:“他胸上這麼大一條創口,他以前有什麼病史嗎?”
池阮低下頭,眼角滑落一滴淚:“對不起……我不知道……”
池阮坐在手術室外,她木然地看着“手術中”幾個通紅的字,心裡隻剩下自責。
手術室外,還有一個二十來歲的男性走來走去,先前還來了一個四十多歲的男性幫俞允淮簽字。
他沒有親人了,那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是他單位的負責人,可以代表單位為他簽字手術。
池阮回憶着兩人趕來時和醫生說的話:“他三年前受過很嚴重的外傷,胸部做過兩次手術。”
她和他沒有任何關系,甚至不能為他簽字;他幫了她這麼多年,他知道她的幾乎每一個秘密,而她呢,卻連他得了這麼嚴重的病都不知道;她甚至在他面前鬧脾氣,故意氣他,而她明知道他身體不好。
三年前,她在幹什麼呢?
那時候她剛剛上高中,她初升高的時候發揮失常,本該進入重點班,隻能去了普通班。她那時候心情不好,每次給他打電話都打不通,寫信也渺無音信,要不是他繼續給她交着學費,每個月定期彙過來生活費,她都以為公益組織解散後他也要放棄她了。
她氣他突然的斷聯,在一學期後他給她打來電話,她故意不接,他把之前收到的回信統一回複,一次性寫了很多很多字,她也不回複他。
直到她自己偷偷養的一條流浪狗生了很嚴重的病,家裡人不給錢治,縣城裡也沒有寵物醫院,她每個星期也就隻有一個短暫的周日下午作為假期。她又主動給他打了電話,他讓她安心念書,而他獨自飛來飛去又開車來回二十個小時,幫她帶小狗去看病。
他從沒有告訴過她,原來那個時候,他受了這麼嚴重的傷。
她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特别早熟懂事讓人省心的小孩,而如今才恍然發現,原來她在俞叔叔面前,一直這麼任性,從始至終,甚至到了今天,還是她故意氣了他。
“手術中”終于熄滅了。
池阮連忙站起來,腿突然一麻,整條腿發軟,若不是她立刻扶住牆,差點摔倒。
俞叔叔躺在病床上被推出來,她隻來得及看一眼,便被醫生護士還有兩個穿西裝的男子簇擁着離開。
她隻看到了一眼。
俞叔叔渾身插着管子,穿着病号服,臉色蒼白,雙眸緊閉,他好像隻是睡着了,但她總覺得,俞叔叔像是一個水晶做的娃娃,一不小心就會碎掉。
她扶着牆,艱難地跟上他們。但她走的實在太慢,沒一會就跟丢了,她無助地靠着椅子坐下來,一邊氣自己沒用,一邊心疼俞叔叔。
沒有俞叔叔,她又變成了沒人要的小孩。
*
池阮正四處詢問俞允淮的病房,一個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她身後:
“你就是池阮吧?”
池阮回過頭,隻見是那個替俞叔叔簽字的二十多歲的男人。
“我是。俞……俞叔叔他怎麼樣了?”
男人笑了笑,向她伸出手:“他已經醒了,你不用擔心。你好,還沒來得及自我介紹,我叫鐘子昂,是俞師兄的同門。”
池阮聽到,心裡松了一口氣,她沒看到鐘子昂伸出手,隻是問:“我……我可以去看他嗎?我們……我們挺熟的。”
鐘子昂尴尬地笑了笑,悄悄收回手,不好意思道:“雖然是微創手術,但是在重症病房,醫院隻允許經過患者同意的人在規定時間探視。”
“他會讓我去的,可以幫我問問醫院嗎?”池阮臉色也有些蒼白,她很瘦,皮膚白,一雙大大的眼睛裡寫滿了乞求,看得鐘子昂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