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轉過身,略微皺眉,“你的傷。”
傅聞影搖搖頭,勉強扯出一絲笑,“無妨,多謝文竹姑娘照顧。”
卻見傅聽笙沖到他的面前,她握劍的手發着顫,她緊盯着面前的人,分明來時憋了一腔的怨。
可真的見到了人,她竟連一字都說不出。
良久,她自嘲一笑,“你,還活着。”
傅聞影垂下眼,“妹妹……”
“你沒資格這麼稱呼我!”傅聽笙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大顆的淚珠順着臉頰流下。
文竹看了看傅聽笙,又看向傅聞影,最終走到傅聽笙身旁,遞了塊手帕,“傅姑娘,我們進去說罷。”
傅聽笙乍一見到傅聞影,情緒失控,隻會讷讷點頭,文竹轉過頭,不巧迎上謝浮玉的視線。
她愣了愣,幽幽歎了口氣,默默點頭。
于是謝浮玉也同他們一道進到屋裡。
屋内萦繞着淡淡的苦藥味,桌上放了碗未飲盡的藥湯,床邊是一支箫。
文竹道:“你認識這位姑娘?”
傅聞影點頭,忽略傅聽笙翻出天際的白眼,解釋道:“聽笙是我妹妹,她年紀小,性子急,還請文竹姑娘多擔待。”
傅聽笙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我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文竹欲言又止,她看向站在角落看戲的謝浮玉,嘴角抽了抽,也未再多言。
傅聞影皺眉,“你怎麼跑到修界來了?你,唉,這又是作甚?”
文竹默默移動腳步,移到謝浮玉身旁,直覺告訴她這會還是莫要摻和這家兄妹的事情。
“你在這我就不能在這?”
“你,你這脾氣就不能改改?”
“我這脾氣就這樣,你看不慣就憋着,再說了,你有什麼資格管我?現在想起來是我哥哥了?那當初,在我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作為哥哥又去哪了呢?”
傅聽笙的話無疑刺中了面前人,他一愣,垂下眼,神色戚戚,“當年之事,是我之過。”
“哈……”傅聽笙扯起一邊嘴角,她轉過頭不想看見這人,半晌,她才道:“傅聞影,我不要你的道歉,我尋你,一是還恩,二是複仇。”
“當年的事情不是……”他話還未說完,卻被傅聽笙打斷,“夠了!”
“傅聞影,我不是忘恩負義之人。還恩,還你那七年授我武藝之恩,複仇,複八年前你們滅我全家之仇。”傅聽笙幾乎是咬牙切齒,字字珠玑道。
文竹皺眉看向謝浮玉,這倆人究竟發生了何事?分明是兄妹,又為何會走向刀劍相向。
謝浮玉搖頭,他凝神看着傅聽笙,半晌,他趁人不備,竟徑直朝女孩後方襲去,女孩還來不及反應,便被人點了穴,軟在謝浮玉懷中。
尚有一絲清明的姑娘咬牙切齒,“你要……”她話未盡,便徹底昏睡過去。
變故發生太快,衆人尚來不及反應,傅聞影三步并作兩步從謝浮玉手中接過女孩,“望舒長老……多謝。”
謝浮玉瞧着他,忍不住歎了口氣,“你與她之間,究竟有何糾葛,你當年,又是為何棄劍而去?”
沉默
半晌,傅聞影艱難開口,“長老,此事說來話長。”
八年前,彼時吟劍大會剛落幕,而在一衆比試者中奪得頭籌的,則是來自驚鶴門的凡人:傅聞影
吟劍大會後,傅聞影便收到了紫陽宮的邀請,去凡界曆練增長資曆。他們聲稱,此次曆練聯合了各家子弟,唯有傑出者方能參加。
驚鶴門也曾舉行類似活動,組織聯合包括凡界門派的弟子一道曆練,于是他欣然答應了。
若能讓他闊開眼界,廣結俠友,也不虛此行。
可他沒想到,他們會介入到凡界争鬥中。是時,大衍一朝于邊境處與鄰國霧滇發生沖突,他們前去援助大衍軍隊。
至于如何援助,傅聞影默了默,終于道:“未經允許,擅用法術,而被天罰。”
凡修習術法者皆負有一咒:不得對手無縛雞之力者施法,若有違背,天降罰。
“這麼大的事情,你為何不說?紫陽宮是何居心?你們,你……聞影,你一向聰穎,你又為何會犯傻!”謝浮玉怒其不争,卻又無可奈何。
“你可知,你的師尊戒律自你棄劍後,再不收弟子?”謝浮玉道。
傅聞影搖頭,“弟子深知有愧于驚鶴門教導,是我有負師尊教誨。”
“罷了,你繼續說罷,當年,究竟是怎麼回事。”
“曆練的一幹弟子,大部分來自凡界,一部分來自紫陽宮,唯有我一人是驚鶴門中。初時再正常不過,直到我們去往邊境處,領路的弟子告知我們,此行最後的任務,便是協助大衍作戰。”
“他說霧滇已有修士插手,故我們還擊,并不算違背法咒,也就不會被天罰。”
“直到我們真正參與後,方才察覺,我們不過成為了一把殺人的劍,用之即棄。”傅聞影閉上眼,似是想起那段血色的記憶。
親眼目睹了同行的人被降下天罰,殺戮愈重,天罰愈重。他看見倒在血泊之中的同伴,昨日還讨論着曆練結束後去哪逍遙的人此時倒在地上,再無聲息。
他看着手中的劍,他也被降下了罰,他拿不起劍了。
唯一幸運的大概是,因為這裡有他的家人,他無法痛下殺手,于是天罰不過剝去了他的仙術,讓他此生再不得修行法術。
對啊,他還有家人,等等,他的家人!
他幾乎是發了狂般,奔向記憶中的那個村落—右玉村
跌跌撞撞,時隔多年再次回到村莊時,這裡燃燒着熊熊烈火,悄無聲息,傅聞影放輕了腳步,他順着小路蜿蜒,推開了一家人的門欄。
那是他的家。
隻是如今已然化為了廢墟。
為什麼會這樣?他們是生活在邊境的大衍人,前線守衛應當不曾讓霧滇攻進來,為什麼會這樣!
猛地,他隐隐約約聽見一陣啜泣,他當即奔到那片廢墟,裡頭藏了個小孩,看着七八歲,血與塵灰污了襦裙,乍一見到人,她下意識便要跑。
傅聞影忙拉住她,小姑娘掙脫不得,便一口咬在他手上,“嘶……”傅聞影吃痛,可絲毫不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