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後街上早已亂作一團,大人的罵聲和小孩的哭鬧雜糅做一片,混響在小小的空間裡。楚懷瀾剛落在地上,便見一個流氓模樣的小個子手中的棍棒要掄到李漱玉後背上。他連忙将剛才還未來得及放下的茶盞擲了過去,那玉白色的茶盞在空中劃過一道淺淡的影子,倏地與實木棍撞在了一起。
縱使現場吵鬧得很,但所有人都聽見了“叮”的一聲脆響,緊接着那根看上去十分結實的木棍竟“咔嚓”一聲從中間裂成了兩塊!
茶盞完成了任務,悄無聲息地碎成幾片靜靜落在地上。吵鬧的人聲漸歇,所有人都愣愣地看向突然出現的楚懷瀾,甚至忘記了繼續打架。
這時金陵知府才擠了進來,滿頭大汗道:“都給我住手!”
大概是發現自己來之前衆好漢便已經住手了,于是他粗胖的手指點了點一地狼藉,大喘了口氣又道:“怎的鬧成這幅樣子?”
“報告官老爺,”李漱玉拎着一個人的領子站出來大聲道,“有人欺負小孩。”
等衆人的目光齊刷刷看了過去,李漱玉這才理理衣領,施施然道起事情的來龍去脈。
方才李漱玉剛與楚懷瀾和杜十七分開時,便被一個挂着一堆亮閃閃花燈的小推車吸引住了。那小推車旁邊圍了一圈人,其中有新嫁娘挎着夫君的胳膊嬌嗔着要他去猜謎得燈。李漱玉看了一會兒隻覺得自己多餘,于是悄悄向旁邊挪了挪。
這一挪倒正好讓她瞧見了個小胖子在偷偷摸摸的沒幹好事——
他答不出題,便想趁着店主在忙,渾水摸魚地将一盞落在地上的燈向外拖。
按照李漱玉平日的習慣此刻定然要喊出來的,但現在對面是個身高隻到她腿的豆丁,她……左右還是舍不得喊的。
于是李漱玉便悄悄跟在了小胖子身後,看看他要将那盞燈拖到何處。小胖子雖然人胖,但身子動作十分靈活。拖着盞花燈也溜得飛快,沒用多久就來到了這條狹窄憋仄的小巷子。
呦,還挺會找地方。
李漱玉剛走近一步,便聽前面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小朋友,你一個人嗎?”
小胖子明顯緊張道:“你要幹什麼?”
“沒幹什麼。”那人古古怪怪一笑,“看你這燈好看,讓我們拿去耍耍?”
“不許搶我的燈!”一提起這燈,小胖子卻來了底氣。總歸也是自己的“勞動成果”,怎能容許他人染指?
“那你不給我們燈……”那人拉長了語調,“你便來和我們耍耍?”
李漱玉心中暗道不妙。就在她要沖出去的一瞬間,卻忽地刹住了腳步。
敵暗我明,不可妄動。
萬一對面有高手,自己和小胖子都得栽在這裡。
倒不如跟他一路,看看他到底要做什麼。
小胖子已經吓得鼻涕一把淚一把,可懷裡還是緊緊護着自己那盞燈。但顯然擋路的人的真實目的并不在燈,此時已經一邊一個架着小胖子向巷子裡走去。李漱玉運起輕功輕輕躍上房頂,無聲無息地緊咬着前面三人。
巷子很長很黑,兩旁的樓高矮不一,就好像差互的犬牙一般,十分可怖。小胖子似乎是哭累了,一抽一噎地哼哼唧唧,卻換來那幾人的幾腳。
“到了到了,找塊布把他嘴堵上。”先前說話那人不耐煩得很,“哼唧了一路,吵死個人。”
手下依着他的話去辦。李漱玉悄悄從房頂上探出頭,就見下面是一間十分簡陋的平房。那黑洞洞的牆上僅有兩扇窗戶隐隐透出來昏黃的光。
李漱玉覺得有點不妙。
平房的門被人推開,一個頭上有好幾道疤的男人走出來。先前的人湊過去道:“又來了一個。”
“他手裡拿着的是什麼?”刀疤頭問。
“一盞花燈。”那人道,“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來的。”
“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來的?”刀疤頭反問道,“不知道從哪來的你就敢往這裡帶?”
“這……”那人眼神遊弋在小胖子和花燈間,猶豫道,“應當沒什麼事吧,等那位明日來……”
“把那燈處理掉。”刀疤頭打斷了他的話,揮了揮手便再次鑽回了平房。那人得了命令也不多話,登時上前一步便要搶燈。
怎想那小胖子不是善茬,方才哭聲漸弱隻是虛張聲勢。此時知道自己是羊入虎口,攢了半天的力氣一瞬間爆發,狠狠一腳便踹到了那人的肚子上。
李漱玉在屋頂看得心驚膽戰。
這一腳看上去真是好疼啊。
小胖子踹了一腳還不過瘾,接着又是一腳踹了上去,直接将那人蹬了個狗啃泥。他頭暈眼花地爬起來,搖晃着用食指點了點小胖子,咬着牙道:“死胖子你給我等着,我今天不把你胳膊腿卸了我跟你姓。”說罷便反身回屋找外援去了。
李漱玉見機行事,翻身便從屋頂上躍下,一把抓過小胖子的胳膊低聲道:“跟我走。”
小胖子借着月光見來人是個長得還不錯的姐姐,瞬間便放下心來,抽抽噎噎地抖着腮幫子上的軟肉,提了自己的燈晃晃悠悠地跟着李漱玉往外跑。
進來的時候沒怎麼覺得這小巷子無比曲折,這時李漱玉才意識到這個地方屬實錯綜複雜。後面的追兵越來越近,她隻能向着有亮光的地方跑去。小胖子實在跑不動了,一屁股癱坐在地上。李漱玉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拆了旁邊一戶人家的黃瓜藤架,掄着棍子就上去揍人了。
所以衆人之前聽到的乒乒乓乓一頓亂響就是李漱玉揍人發出的聲音。
知府聽完了她繪聲繪色描述的這一段故事,腦子早已是一片混沌。他皺皺眉看向鼻青眼腫的那三四人道:“你們多大的人了,還要搶小孩子的花燈?”
李漱玉一聽,便覺得這苗頭不對。
自己分明是向綁架兒童引導的,怎的到他這裡就變成了搶小孩子花燈?
這知府脖子上頂着的是個尿壺吧?
那些人一聽知府主動降罪,登時點頭哈腰道:“是是是,我們不應當搶小孩的花燈,以後定然不會再出現這種欺負孩子的事情。”
知府剛要點頭讓圍觀的人都散了,跟着他來的一個捕快卻道:“大人,我覺得事情不會如此簡單,請大人明查。”
“你覺得?”知府哼了一聲,“你覺得有什麼用?你是知府我是知府?你覺得沒有用,我覺得才有用。”
“可……”捕快剛要在說什麼,知府卻直接擺擺手,搖頭晃腦地撥開人群要走。周圍的人本來就大多在看熱鬧,根本沒仔細聽李漱玉和知府說了什麼。此時知府一走,其餘人也#紛紛抱怨着離開了。
“你們幾個等一下。”李漱玉見那四人也要渾水摸魚開溜,立刻出言制止。
“怎麼了?知府都說了既往不咎,你在這算什麼東西?”刀疤男轉過頭,頗有幾分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了她幾眼,“挺漂亮一個姑娘,就是不會看人家眼色辦事呢?”
“你放什麼屁呢你?”李漱玉平生最煩别人同她講這種話,登時火氣上頭,手中的木棍子被她掄了一周便要砸上刀疤男的頭。可棍子落到一半,卻被另一根棍子架住了。
“哪個多管閑事……”李漱玉側眼一看,把後半句話咽進了肚子裡。
楚盟主滿面嚴肅,手裡拿着根秃了頭的破木棍。
看着這樣子,似乎也是從她剛才拆剩下來的木架子扯下來的。
她悄悄向旁邊移了一步,順勢将棍子輕輕杵在地上。
“少多管閑事。”刀疤男得意起來,“黃毛丫頭老實在家待着,抛頭露面成何體統。”
等那些人走遠了,李漱玉才發作起來。她将棍子頂在楚懷瀾胸前質問道:“你什麼意思?”
“回去說。”楚懷瀾皺皺眉,向後退了一步。可李漱玉卻還不依不饒,棍子仍直挺挺捅在他身上。
旁邊的小胖子才緩過神來,倏地“嗷”一下哭出聲來。李漱玉心中正煩躁得很,怒喝道:“哭哭哭哭什麼哭?你把眼珠子哭出來有用嗎?”
小胖子看見方才從天而降的仙女姐姐此刻兇神惡煞如夜叉,吓得打了個嗝,硬生生把嚎啕憋了回去。楚懷瀾一手按住李漱玉的肩,另一手拉着小胖子,費力地将兩頭犟驢向巷口推去。
可就在衆人忽視的地方,一隻手悄悄探出,将碎裂在地上的那些碎瓷一片片撿起,收到了自己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