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漱玉費了好大力氣從耗子洞裡折騰出來時,日頭早就落到山後了。她走在回客棧的路上,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可一時之間又什麼都想不起來。直到她打開房門看見周身都是煞氣的楚懷瀾時,她才恍然大悟——
她忘了趕在盟主之前回來,真實失策。
李漱玉輕咳一聲,将手中的紙包恭恭敬敬遞給楚懷瀾:“師父在上,這幾日辛苦了。我這裡有剛買的小吃,應當先讓師父嘗一嘗。”
她悄悄擡眼看楚懷瀾,就見楚盟主依舊面無表情地撐着頭看手裡的書,壓根就沒有理她的意思。
哄人太難了。
李漱玉見此計不成,便又心生另一計。她将紙包往桌上一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楚懷瀾:???
哪想到光跪下還不行,李漱玉又用膝蓋“哐哐”砸地向前走了幾步,一把抱住楚懷瀾的腿:“盟主!我這次出去發現了特别特别重要的事!才不是出去瞎逛來着!”
楚懷瀾:“……你先把手放開。”
李漱玉擡頭看他:“我放開你又不理我了,我不放。”
沒想到這位姑奶奶死纏爛打的絕技已經練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
“你的意思是說,所有人都不記得你曾經因為殺人被關進地牢?”楚懷瀾懶散地斜靠在椅子上,手中的扇子一下一下敲着桌子。他低頭看了一眼李漱玉,皺眉道,“起來。”
“我不。”李漱玉仍梗着脖子跪在地上,“我一起來你又要趕我走,我才不要。”
“……”楚懷瀾覺得十六七歲的姑娘都到嫁人的年紀了,怎麼眼前這個還如此厚顔無恥?
他歎了口氣道:“跪天跪地跪父母,你現在跪在這裡像什麼話?”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李漱玉早有說辭,“我跪師父有何不可?”
楚懷瀾無言以對。
先前想惡心惡心李漱玉認她做徒弟的是自己,後來被坑的是自己,被惡心的也是自己。
沒想到他也有失策的一天。
無奈之下他隻得道:“不趕你走,地上涼,跪得時間長了對腿不好。”
“真的?”李漱玉怕他反悔,又追問道,“真的不趕我走?我們可說好了昂。”
“……真的不。”楚懷瀾隻覺得這短短十來天他歎的氣比過去的十幾年都多。他見李漱玉終于舍得從地上起來了,心下松了口氣,隻見小姑娘又往地上一跪。
楚懷瀾:???
這是又怎麼了?
隻見李漱玉泫然欲泣道:“今次一番曆練,讓我深感自己能力不足。故而急需一個師父與我言傳身教,若是盟主今日不答應我一直跟在旁邊學本事的要求,我今天便長跪不起了!”
在這兒等着他呢。
這祖宗大有一副你不答應我我就不起來的架勢,楚懷瀾隻得再度歎息道:“我說了不趕你走就是不趕你走,你……你還是快起來吧。”
李漱玉再三确定他說的句句當真,才心滿意足地從地上蹦起來,用手拂了拂膝蓋上的灰,一側身歪倒在床上,伸長胳膊從楚懷瀾身前繞過拈起一塊糕扔到嘴裡道:“喏,就我和你說的那事,楚愛卿怎麼看?”
剛才還師父長師父短,現在一眨眼變了愛卿,這跨度有點太大了。
楚懷瀾不想和她在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上計較,略一沉思道:“你确定那天沒從今天進去的地道走過嗎?”
“我确定。”李漱玉直起身子,“因為當時我還想着為什麼一個地牢的地道可以這麼幹淨,四周都是青石磚,牆壁上……”
她皺着眉撓了撓頭:“牆壁上是什麼?”
李漱玉清楚地覺得自己的記憶好像正在漸漸消失,之前記得很清楚的東西似乎是一副浸在水裡的畫,慢慢地消褪了顔色。
那種不真實感再度席卷而來,她再一次懷疑這一切是否隻是自己的臆想,包括梨園,君如晦,劉刺史,綠甲蟲,瘋癫的囚犯……
甚至是楚懷瀾。
楚懷瀾見她忽地停住話頭,面色愈發蒼白,問道:“怎麼了?”
“盟主……”李漱玉擡起頭,用一種有些惶恐的眼神看着他,“這些都是真的嗎?我是說……我經曆過的這些事情……它們不是假的,對嗎?”
當原先嚣張進骨子裡的李大小姐如今用小心翼翼的眼神看着自己時,楚懷瀾才恍然從她身上看見了一絲真實的影子。
不是造作出來的撒嬌,也不是強撐着的堅強,而是藏在面具後面的那個李漱玉輕輕露出頭來,卸下了對他的戒備。
她也會害怕,也會慌張。
楚懷瀾驚訝于李漱玉竟在短短幾天裡就對他從陌生到了新任的地步。
他有一瞬間想伸手摸摸小姑娘的頭,但剛剛動了一下,便驟然清醒過來一般縮回了指尖,輕聲道:“這些都是真的,不是你的記憶出了差錯,是别人的,我可以給你作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