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漱玉睜着眼瞪着滄桑的屋頂,向左翻了個身險些掉下床去,隻得往裡頭挪了挪,可若是這樣後背就又貼上了長了黴斑的牆壁。
于是李漱玉隻能縮在一個地方動也不敢動,堪稱夾縫中生存。
可真是進退兩難啊。
其實戲班子地方小得很,根本沒有别的給她睡覺的地方。君如晦上下求了好幾個人,方才打聽到有一個丫頭今夜要出門私會情郎,這才堪堪給她倒騰出半間屋子夠将就一晚上。李漱玉一進那丫頭的屋子,便覺得一股難以忍受的異味撲鼻而來。另一個丫鬟打扮的女人端着一個盆路過她身邊,斜斜瞪了她一眼。
好像味道就是從這位身上傳出來的。
李漱玉屏住呼吸剛要往屋裡進,就聽見似乎有人響亮地打了個嗝。那嗝聲好似驚雷,“噼啪”一聲便炸響在耳邊。
她猛地回過頭,就見那丫鬟若無其事地關上嘴,抱着盆施施然遠去。
老天爺,這是什麼世道。
而此刻這位神仙正睡在旁邊的床上,鼾聲如雷,一陣又一陣地海潮般敲打在她的耳畔。
救命。
李漱玉開始思考自己為何下午要和楚懷瀾怄那不明不白的氣,又為何不能厚着臉皮跟着楚懷瀾回刺史府。
這可真是自己折磨自己啊。
李漱玉想着既來之則安之,又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勉強不讓床闆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而就在她終于要迷迷糊糊睡着時,忽地聽見窗紙上“噼啪”響了一聲。
接着又是“噼啪”幾聲接連不斷地響起來。
李漱玉“騰”地掀開被子坐起來,滿臉寫滿了“老娘不爽”,跳下吱嘎作響的小破床蹬上鞋,三步并做兩步沖出了屋子。
暮春的晚上還是涼意襲人,李漱玉身上隻有一件薄衫,此刻被風一吹,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她揉了揉鼻子,雙臂抱緊身子繞着自己住的地方轉了幾圈,卻什麼都沒發現。
難不成是自己幻聽了?
她搖搖頭剛想回屋,卻被一個東西砸中了後腦勺,疼得她“嘶”地吸了口氣,滿面怒氣地轉頭。
一個一身黑衣的人影在樹叢中一閃而過,緊接着一捧泛着黑光的毒針劈頭蓋臉向她襲來。李漱玉手一撐地,身子在空中騰躍半圈後穩穩落在地上。那黑影見她躲開了自己的偷襲,卻也并不戀戰,足尖在樹枝上輕點幾下,人便已掠向遠處。李漱玉眼神一凝,喝道:“哪裡走!”說罷也提槍追了上去。
此時正夜深,整個夔州城都沉沉睡着,唯有兩個黑影在空中輾轉騰挪,你追我趕。黑影忽地身形一墜,頃刻間就沒入了模糊成一片的房屋之間。李漱玉也緊随其後落在地上,當即轉了一周,隻見旁邊巷子倏地閃過一個黑影。她将銀槍橫在身前,一步一步地踏入那隐沒于黑暗中的巷口。
清冷的月光從豁口處刺下,氤氲了一地銀白。李漱玉眯起眼,覺得隐隐約約地似乎看見地上似乎橫了個什麼東西。那東西大概有七八尺長,影子斜斜投在牆壁上。她屏住呼吸慢慢靠近,低頭看去,差點把自己吓了個趔趄——
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眼睛的主人死死盯着已經有些泛白的夜幕,似乎在凝視着殺了自己的仇人。他口鼻處覆滿了大量幹涸的血迹,面色蒼白,一隻手猙獰地伸出狠狠地摳在地面上,掀起了一片碎石,似乎上一秒還在掙紮求生。
這人怎麼死在巷子裡了?
李漱玉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險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她緩了緩神,再定睛一看,發現那人雖然面目幾乎全非,但還依稀能從五官輪廓中看出生前的樣子。李漱玉用手探了探他的皮膚,隻觸摸到了一片冰涼。
約摸着是涼了有挺長時間了。
可這獨特的暗紅色袍子和赤金色的腰帶......
難不成死的是今日那位拽得不行的“黃金掌”?
李漱玉顧不上害怕,連忙扔了槍蹲下身去瞧那人到底是誰。可沒想到她方才蹲下,就聽旁邊有人大喝一聲:“什麼人在那邊?”
李漱玉心裡一驚,擡起頭,就見一個更夫模樣的人舉着燈籠向她走來。她低頭看了一眼涼透的“黃金掌”,忽地有種不祥的預感。
更夫緩緩走近,頗為提防地看着她:“深更半夜的,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李漱玉怔愣在原地。她不是第一次應付這種情況,可奈何身後還躺着個死人,任誰處于這種境地也不會鎮定地編造個故事來糊弄人。
“你背後是什麼?”更夫察覺到她神色不對,連忙快走幾步上前。李漱玉本能地向側一擋,可那死人實在是太大個兒了,憑她自己一人壓根擋不住。更夫走近探頭,正好和那瞪着眼的死人看了個對眼。
更夫:“……”
李漱玉:“……哈哈。”
他猛地退後好幾步,一聲極其凄厲的尖叫破口而出:“死,死人了!!!”
“黃金掌”被斃于小巷中的事一時之間被街坊們傳的沸沸揚揚。可能是平日生活确實瑣碎得教人厭煩,此刻出了這等大事,人們倒是紛紛興奮起來,想着也要在這件事中摻和一下。故而不少人都信誓旦旦地說自己見過殺了“黃金掌”的人,和别人描述那人有銅頭鐵臂,力大無窮,眼如銅鈴,雙耳招風。
……反正怎麼離譜怎麼來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