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時,一片黑雲在通道的樓頂彙集。
它一開始隻是一團松散的橢圓形,趴在天台邊緣,像一個彎着腰東張西望的人。漸漸地,有東西從黑雲裡伸了出來,發芽一般越來越長。那東西是白色、像幾條細長的蛇,但又不像蛇一樣柔軟,一端聚攏成一團,另一端則四散着舞動。
孟季安靜靜等了片刻,便看清了。
那是一雙人類的手。
手隻露出到手腕,宛如一副皮肉做的手套,在黑雲邊緣四處遊走,随後又試探性地在防護欄上抓握,好像黑雲在适應、馴化自己的新□□。
是它!
它回來了。
周丹璐緊緊捂住自己的嘴,把恐懼的喘息聲壓了回去,但情緒的波動仍然引起了死煞的注意。那雙手握住欄杆不動,黑雲也往她所在的位置微微側轉了方向。
下一秒!
黑雲翻出天台,憑借雙手抓着護欄挂在了通道的外牆上。兩隻手快速交換着攀爬,一眨眼功夫就從通道爬到了E教學樓,随後又像壁虎一樣貼着牆面往下襲來,每走一步就有牆磚碎石簌簌往下掉。
那聲音越靠越近,直沖黨建活動中心。
周丹璐體溫驟降,冷汗從後背滑落,汗濕的衣服涼飕飕地貼着她的皮膚,她感覺自己再一次回到了吹着冷風的操場。
孟季安就站在對樓窗邊,一改往日的懶散,身姿挺拔、鎮定自若地看着她。
和她離開“幻影”的那天一樣,孟季安斜靠在門邊,也許是出于和紀姗姗的交情,目送她坐上車,眼神中也是這般冷漠但可靠。
于是她拉下車窗問:“你不害怕嗎?萬一我被附身後,真的把你吃了怎麼辦?”
孟季安沒有料到她會發問,怔了一下,随後和善地笑起來,這種并非譏笑或者假笑的友好表情在孟季安身上着實少見。
“我生氣多得很,它吃不下的。”
好像被咬一口并不會疼,被吃掉一些血肉也沒關系,沒有什麼是在那一刻到來之前,真正值得擔心的。
死煞在窗外放慢了動作,像一隻緊盯獵物的豹,弓起背脊,匍匐着向前挪動。它的手指已經摸到窗沿,用力時在鋁合金窗框上留下八處凹陷。
周丹璐僵硬地做着吞咽,喉頭止不住地顫動,呼吸變得愈發局促。
逃生的本能激發了她的腎上腺素,因為緊縮而變得比平時粗壯很多的肌肉,以及耳道裡擂擂作響的心跳聲,都在提醒她離開這裡。
但她沒有動。
她做慣了小心謹慎的人,因為害怕被關注、擔心被議論而不敢越雷池半步,總在預設的焦慮和恐懼中掙紮着尋求沒有波瀾的生活。
但這世界并不是可以預設的,生活更是讓人措手不及。她還是不斷變成茶餘飯後的談資,和之前二十年經曆的一樣。
現在,她終于成了一個傀儡。這不正是她這麼多年所追求的嗎?一個不受關注的透明人,一個沒有思想的Npc,一個為了讨好甯可逆來順受的工具人。
等着被吃的人都不害怕,她這種無足輕重的傀儡又有什麼可擔心。
黑色雲霧的邊緣從牆後探出來,像虛幻的肉蟲在玻璃上蠕動,那兩隻手輕輕推開擋在他們之間的窗,這整一灘混沌便如海浪般鋪頭蓋臉地湧過來。
就在鬼手将要觸到她的臉時,周丹璐無聲地落下一滴淚。
她看到鬼魅遊走的右手拇指上,有一顆不大的櫻桃血痣,長在指甲的邊緣,在煞白的皮膚上像紅寶石一樣耀眼。
那是應樂行的手,短暫地牽過她,也在人生的最後一刻奮力推開她。
而死煞也像影像抽幀般停頓,用長着紅痣的指尖觸上周丹璐的臉頰,擦拭了苦澀的淚。
指尖真涼,帶着披星戴月趕路時沾上的露水,不知走了多久的漫漫長路,他才在這一刻重新回到人間。
而這千裡迢迢的行走卻隻能換來刹那下的告别,淚還未幹,手便縮回黑雲中,被死煞奪回控制權。
眼看死氣将要裹住周丹璐的手腳,一個人影忽然出現在黨建活動中心。
正是剛才還好端端站在藝術學院404教室的孟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