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知道我碰到誰了嗎?鄞江的那個帥哥。他叫形玉,竟然在我們學校上進修班。”
紀珊珊罕見地在名為“巴啦啦魔仙堡”的四人群裡激情開麥。
孟珂一秒接話:“各位,我有點事去一趟吳州大學。”
“好氣,又想起來你們3個偷偷出去吃好吃的不帶我,你們能體會我眼睛一睜隻剩一間空宅的惶恐嗎?[哭泣]”
紀珊珊想了起來:“對哦,那天文哥不在,他應該不知道我們在說誰。”
李伯文痛苦地反駁:“我怎麼會不知道?從你們回來那天到現在,将近一個月時間,孟珂絮絮叨叨念了沒有十次也有七八次,我耳朵都要起繭了,我給你補牙我都堵不住你的嘴。”
“聽我說幾百遍也趕不上看活的,”孟珂胸脯拍得砰砰響,“文哥你放心,今天我一定仔仔細細把他360度全拍下來發你,保證治好你的普信。”
“我真是謝謝你,”李伯文咬牙切齒。
孟季安坐在“幻覺”的儲物室裡刷着聊天記錄,又擡頭看向窗外搭了畫架寫生的學生們,在他們中有一個鶴立雞群的存在,不拿畫筆拿蛋糕,對着如畫的風景吃得認真。
正是今日話題的主角。
在“幻覺”一側的水杉前,高低錯落地生長着各色繁花。最低的是綠茵裡的草花,星星點點如閃爍的光團。稍高的是野玫瑰,剛剛漫過小腿,去花叢走一走,花香就會打濕褲腳。還有一些認不出的花,在矮樹上攀爬着,綻放在腰間。
形玉就沉在花叢中,風一吹蕩起來,純白的綢緞襯衫便随着花海翻湧的浪,輕盈地舞動。
他越過花海眺望着遠處的南湖,反着光的湖面像平躺的鏡子,也像明亮的恒星,打亮了四周的建築和山地。
孟季安悄悄打開窗,從縫隙灌進暖風和花草香,連帶着學生們交談的聲音,也慢悠悠地飄進來。
一卷發女生問:“等春天過去,這些花凋謝了,甜品店生意肯定不好了吧?”
“不管什麼季節花海都在,隻不過盛開不同的花而已,這是‘幻覺’的特色。王宇,你之前冬天來的那次,應該也有花在開吧?”
那個叫王宇的男生好像才注意到這一點,稀奇地說:“對啊!我來了好多次了,也沒察覺這花是什麼時候換季的。”
形玉坐在一旁,看不出有沒有在聽,仍在細嚼慢咽、一口接着一口地吃。
王宇轉頭問:“對了形玉,你今天是不是又迷路了,來晚了好久。”
形玉點了點頭:“還好有人給我指路。”
那是一個好心的怪人,大夏天的頭帶毛線帽,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鏡,拎着一個龐大的、并不相配的棕色皮質公文包,走路的時候目不斜視,在形玉叫住他時,他好像才發現路上有個人。
孟季安躲在内間聽牆角聽得興味十足,外頭卻突然人聲嘈雜起來。
王宇聽到一聲驚呼,放下畫筆就往店門口湊,伸着脖子看到有人倒在大堂地上。
那是一個中年女人,臉色蒼白如紙,十來歲的女孩兒跪在她身邊手足無措地大哭。她們四周圍站了一群客人,店裡吵鬧得像沸騰的鍋底。
有人提出讓女孩兒的家裡人過來,女孩兒卻說她們從錦水市來吳州旅遊,家裡人一時趕不過來。
聽到“錦水”兩字,幾個客人連忙後退,慌亂間甚至踩到了旁人的腳。
“慘了慘了,是從錦水來的,我躲門口去。”
“錦水怎麼了?我隻知道月初錦水地震,也沒有什麼死傷,你不至于晦氣成這樣吧。”
一人猶豫了片刻,說道:“最近有個傳聞,在論壇裡傳的沸沸揚揚的,但是我是不确定的,信不信你們自己判斷,可不能說我傳播謠言啊!”還沒把傳聞說出來,責任先推了個幹淨。
“震中一帶,最近有怪病,”他神神秘秘地小聲說着,“你說是災後疫病吧,這次地震也沒什麼死傷,沒有源頭啊,而且得病的人不感冒不發燒的,就是渾身乏力,走路大喘氣,要好好在床上躺一陣子才見好轉,不像疫病。”
“是啊,那應該跟地震沒什麼關系吧?”
“但是這病已經傳播開了,網上說病人至少三位數。震中不是在玉隐雪山北山脈裡嘛,錦水離得最近,所以中招的人也最多。”
客人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了起來。有些膽子小的,聽完連蹦帶跳地跑出了門。隻剩幾個熱心的,無心理會這些風言風語,還留在女孩兒身邊照看着。
“也不好說,說不定是被地震吓到了,”也有理智一些的人推測着,“不是有一種群體心理疾病嗎?”
“對對,叫什麼…”另一人附和着,沉吟片刻:“好像是叫群體性癔症。”
“這病會死人嗎?”有人問出了關鍵。
“那倒好像不會。”
衆人稍稍放下心。
孟季安被店員叫出去的時候,隻當這是一次尋常的突發事件,他跨出儲物間大門,撥通了120急救站的電話,冷靜地說着出車地址。
但當他越過人群看見那女子滿身的死氣時,才第一次窺見世界的改變。
晚上12點,吳州市人民醫院。
一個中年男人快步走進急診大廳,傘面上滴落的雨水畫出了蛇形的弧線。在一個拐角處,他迎面撞上了從留觀室裡慌慌張張跑出來的女孩兒。
“曉玲,你媽媽怎麼樣?”男人拉住女孩兒焦急地開口。
“爸爸!”曉玲紅着眼眶說:“媽媽剛剛還好好的,現在突然開始自言自語,我害怕。”
留觀室裡隻有妻子一人,斜靠着半搖起的床闆,右手沖着前面比劃,嘴裡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兩眼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好像床尾站了個人。
男人看得汗毛直立,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輕聲呼喚,沒有得到任何回音。
“撞邪了,一定是撞邪了,”男人一邊說着,一邊跑到門外大喊,“醫生!醫生!護士!快來看看,我老婆不對勁。”
十幾分鐘後,女人在鎮靜劑的作用下安靜地睡了過去,男人則神神秘秘地叫上曉玲去了醫院樓下的小公園。深更半夜的公園一個人影都沒有,路燈壞了一盞,月亮也隐在雲後,大雨擋住了僅剩的從樓房裡暈出的光。兩個人用手機打着燈,摸索到觀景亭時,小腿已經濕了。
男人從背包裡掏出厚厚一疊黃色符紙和一個臉大的銅盆,“咔咔”按了兩下打火機,點燃一張符紙扔進盆裡,發出熒熒的火光。
曉玲學着父親跪在地上,嘴裡念念有詞,不斷重複:“保佑全家平安,惡鬼退散。”
樹叢後有個白色身影撐着黑傘靜靜伫立,過了一會兒向急診大廳走去。
父女兩人一張一張地往銅盆裡加着符紙,燒了好一會兒才燒完。
“爸爸,這管用嗎?”
“肯定是中邪了,是中邪這就管用,”男人笃定地說,“來之前我就知道是中邪了,跟你楊叔的症狀一樣,他喝了一點符水說好一點了。我們也弄點符灰回去泡水,明天你媽醒了給她喝,一定能好。”
收拾幹淨回到留觀室,女人仍然沉沉睡着,沒有人看到萦繞在她身上的死氣已經消失了。
*
然而出現幻覺的不單單隻有她一人。
錦水市合源鎮山谷村,村民程林新家的黑狗瘋了。
“他後院放雜物的瓦片房塌了,好不容易修一個多禮拜要鋪瓦片了,正爬梯子呢,黑蛋突然竄出來撲着梯子咬他。黑蛋多大的體格,撲了沒兩下梯子也倒了,給程林新尾椎摔了個骨折。這都還沒完,他倒地上了黑蛋還咬呢,诶喲,咬的一身血糊糊,醫院那個I啊U什麼的房還住了1天呢。”
袁海潮想起那天地上的血就有點犯惡心。
一個年輕些的村民在人群裡悠悠地來了一句:“ICU,住一天可老貴了,這可不就賴上你。”
見義勇為的袁海潮跟民警歎苦:“警察同志,你倒是評評理,你說有這麼對救命恩人的嗎?他現在躺醫院錢不夠使了,竟然叫我賠他狗錢,要不是我路過看見了,沖進去給狗來了兩鐵鍬,這孫子說不定就給咬死了,我他媽真是好心沒好報。”
旁觀的村民也是各個義憤填膺,看得出平日裡承了袁海潮的情。
“就是,哪有這種忘恩負義的人,更何況一個村的擡頭不見低頭見,不知道咋想的,這不是讓我們當他面戳他脊梁骨嗎?”
“可不是嗎,這人真不行,不然能做四十多年的老光棍?以後可得離他遠點兒,誰知道他下次要敲誰的竹杠。”
中年民警聽衆人起了話頭、一時半刻停不住的樣子,連忙擡手道:“好了,我知道了,讓當事人自己說。袁海潮,你把黑蛋砸死了倒沒什麼,怎麼還把狗肉煮了給全村人吃了呢?”
話畢,周圍人又窸窸窣窣地要冒話頭,被民警瞪了一眼止住了。
“警察同志,這程林新住院了,頭一天都沒意識呢,咋問他意見呀?而且這狗一灘生肉你放那兒不是就臭了,埋了又可惜,不如大家夥分分吃了,更何況我見義勇為讨點好處怎麼了?”袁海潮說得理所當然。
“對啊,我們一開始還給程林新留了一碗狗肉呢,還是海潮心善,怕他觸景傷情,所以還是我們給吃了。”
民警皺了皺眉,在記錄本上匆匆寫完,站起來就要走,擡腳之前重重歎了口氣:“你們啊,做事别太過。”
二十幾歲的小民警亦步亦趨跟着走了,一臉掩飾不住的疑惑,出了村口就迫不及待地問:“師傅,你最後一句話什麼意思啊?”
“在這裡待時間久了你就知道了,這些村民可不是什麼好人。你要記住,我們做民警的還是要公正,不能隻聽一面之詞就輕易下判斷。”
回程路上的兩人并不知道,此時整個錦水市公安系統都炸了鍋。
“喂,110,我這裡是北山跑馬場,”電話那頭一片喧嘩,馬叫聲、人喊聲炸成一團,“我們馬場的馬全都受驚了,到處亂跑,拽也拽不住,差點把馴馬員踩死,你們管不管這個?不管的話能不能幫我轉一下119我再問問。”
“警察,我們是賢安路幸福佳苑小區,我們這裡有個人拿菜刀揮來揮去,被幾個鄰居控制住了,目前倒是沒有人受傷,你們快來把他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