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路怒症也分等級,孟季安就是制定評判标準的導師、路怒界的神明。從剛起步時的平穩,經過加塞車主的“挑釁”,綠燈不起步的“惡意”,孟季安就能變身成一臉殺氣的“馬路殺手”,喇叭長鳴、加速不停,在幾個車道之間來回橫跳,根本見不得前方50米内有任何其他車輛。
同行三人一緻認為孟季安平時忍下的怒火,全都發洩在了路上,并在多年前便達成共識,永遠不要讓孟季安開車。
車逐漸開離市郊,路兩邊的樹影變得有些奇怪,不像往常疏密錯落地透出斑駁的光點,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實心的黑影。
孟季安擡頭看向樹枝的刹那,一群一群的麻雀從樹梢飛起,不安地在路燈間胡亂飛舞,在路面投映出無數的黑點,振翅的聲音讓此刻的場景更加陰森,吓得李伯文猛踩刹車,停在了路中央。
後座的兩個女生更是吓得不輕,孟珂抱住紀珊珊的手臂,恨不得鑽進她的懷裡,當一隻把頭埋進沙子的鴕鳥。
孟珂顫抖着問:“這些鳥怎麼了?太吓人了,我密集恐懼症都要犯了。”
孟季安鎮定地說:“沒事,鳥群而已,繼續開。”
雙眼卻直視窗外,在車子重新起步後,他默默拿出手機,發出一條微信:鄞江市,地震征兆。
地面的晃動來得很快,車架上的杯子嗡嗡作響,路邊的山石在震顫中飛落陣陣塵土,星月似乎也在抖動,光暈朦朦胧胧。人們慌忙地從房屋裡跑出來,發出高亮的呼聲和混亂的交談。
地震持續得不算太久,車剛開進酒店區域,就已經趨于平穩。
“震級不大,我們也不在震中,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了。”
李伯文看着手機上推送的新聞心有餘悸。
孟珂去了紀姗姗的房間打算兩個人一起睡,李伯文很羨慕,在上樓前不死心地看了一眼孟季安,不出意料地收到了一句“滾”。
孟季安對睡眠環境有着極度嚴苛的要求,這導緻他很難在陌生環境入睡。本來打算回家睡覺,但晚上出了意外,他放心不下,便在酒店住下了。
然而罕見地,他睡着了,還做了一個有關鐘樓的夢。
鐘樓的底部外牆是用幾十塊1米多高的巨石建成的,巨石形狀規則、大小統一,嚴絲合縫地壘在一起。往上則是一層畫了紅藍圖案的木制飛檐,将鐘樓隔成了上下兩層。
孟季安此時就站在鐘樓下,向上望着,但周圍都是大霧,正好将飛檐之上的部分隐在一片朦胧之中,看不分明。
“你在下面做什麼?不上來嗎。”
有人在鐘樓上說話。
是在叫我嗎?
孟季安不禁想。
是誰?為什麼叫我?
鐘樓上的人不再說話,大霧掩藏着他的身影,孟季安的心中忽然湧上悲傷,像沉溺在潮水裡,無法呼吸。
醒來的時候,天剛有些蒙蒙亮,孟季安看着酒店的天花闆,大口喘息,一時之間有些恍惚。
客廳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在淩晨4點多的沉寂中顯得清晰又怪異。
“在幹嘛?”孟季安靠着牆角突然發問。
“啊!”翻冰箱的紀珊珊和在茶幾抽屜裡摸索的孟珂同時發出驚叫。
“你吓死我了,走路沒聲音啊,”孟珂可憐兮兮地說,“我們倆醒了,睡不着,就餓了,結果一點零食都沒有,這酒店的服務好評是刷出來的吧?”
孟季安正好想出去透透氣,便提議帶他們去鎮上吃早餐。孟珂生怕他暗地裡又捉弄她們,仔細分辨起他的神色,最後得出結論:孟季安今天神經搭錯了,看起來竟然像個人了。
難得做個人的孟季安,終于被欽點為光榮司機,因為這個時間的郊區,根本沒有路怒症的觸發條件——車。
從酒店到鎮上需要路過幾個村莊,田野間、山坡上、河道邊,到處都是或聚集或分散的自建房,泛白的天光裡,有老人出門勞作,也有青年在橋上賞景。
青年,賞景?
孟季安減慢車速,仔細看向石拱橋上的人。
那是一個年輕男人,面向河水坐在橋欄上晃着腳,他背後是初現的朝陽與淡淡星光的交替,霞光勾勒着他的輪廓,使他有了幾分神性。
孟珂順着孟季安的視線,也看到了橋上的人,一邊大呼“好帥”,一邊将整張臉貼在了車窗玻璃上,屏住呼吸,不想被霧氣蒙了眼睛。
也許是孟珂的視線太過熾熱,男人側頭向他們看來,隻見一輛越野車緩慢行駛着,車裡的三個人齊刷刷扭頭盯着他,吓得他猛的一顫,險些掉下河去。
“小心!”孟珂喊出了聲。
男人轉頭看向她,又盯了孟季安半晌,臉上的紅暈和身後的太陽一起爬了上來。
孟季安想,原來神明觸地、染了紅塵,是最動人的,就像風霜裡的落英,将清冷和疏離化為生機。
此刻的孟季安并不知道,這一瞬的注視,開啟了一切因果的再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