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意識是什麼時候開始有的,總之林丙一睜眼就隻能看見一片白光,他趕緊又把眼睛閉上了。
緩了好一會之後,身邊終于傳來一個溫和的女聲:“林止言,你醒了嗎?”
林丙眼皮一顫,猛地張開雙眼,總算知道了鼻尖若有若無萦繞着的消毒水味是怎麼回事。
他此刻正好端端躺在醫院裡,穿着藍白條紋的病号服,頭不暈眼不花,隻是有點沒反應過來。
那幾百年就像是一場遲到了的夢,來勢洶洶,讓他逃不掉隻好沉醉其中,卻又在最緊要的關頭将他抛回凡塵之中。
再見到蕭陽,林丙真不知道自己應當是什麼表情,什麼模樣,又該是什麼身份,能不能輕輕叫一聲師妹。
見林丙不說話,蕭陽又道:“你醒了就好,苦提在隔壁病房,我有個畫展要去,就先走了。”
“嗯。”林丙點點頭。
醒過來,他還得适應一下,仔細想想該用什麼情緒來面對他的大師兄,他前世朝思暮想的人,這隻不知因為什麼原因而飄蕩世間不得超生的鬼。
林丙打好腹稿,從床上坐了起來,護士進來給他檢查了一下,才允許他出去走走。
他從床頭拿過手機,蕭陽很細心,已經幫他充好了電,他一看日期,竟然已經過去了三天。
苦提還躺着,不知道蕭陽是用什麼辦法解決掉他的住院問題的,姓名簽上寫的是趙錢。
林丙走到他床邊坐下,輕輕伸進他被子裡捏捏他的手指,下一刻,他的手被反握住,握的很用力,苦提睜開了眼和他對視。苦提大概是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過了幾秒,他松開了手,微微笑起來:“我以為在做夢。”
“嗯。”林丙也把手收回來,“可能就是在做夢。”
“我不是說那個,”苦提搖搖頭,“我是說剛剛……我以為在做夢。”
“不是做夢。”林丙垂着眼睫給他拉了拉被子,“你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沒有……”苦提忽然反應過來,“我現在……這是……”
他像是剛學會說話一樣有些無措,頓了頓才捋順了話頭:“他們能看見我了?”
“應該是。”林丙說。
苦提現在和以前不太一樣,和幾天前是鬼的他不一樣,和很多年前還是人的他也不一樣。那一把烏木钗功效實在是好,竟然能讓苦提重獲人身。
但想到這裡,林丙忽然又想到,蕭陽有墓守,能作為一個正常的人在世間生活……那别人呢?
雲淡,秦朗任,那麼多的人……還有陳涼。
他又覺得很幸運,從他上山開始就一直在老林身邊,和林甲、林乙一起,無知無覺的生活了這麼久,比起苦提,正是幸運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我怎麼住院的?”苦提想起這件事,“你們不是沒身份證不能住院嗎?”
“我不知道,大概是蕭陽弄的,”林丙說,“人畢竟現在比我們要了解秩序,也更靈活,還有點法力。”
“哎呦。”苦提歎了一口氣。
這一口氣包含了什麼,林丙沒去細想,隻是更加心疼苦提。
“我也沒有身份證。”林丙忽然說。
“嗯?”苦提有點驚訝。
“早過期了,過幾天帶你去辦臨時身份證。”林丙說。
“不能辦永久的嗎?”苦提問。
“也行吧?”林丙想了想,“我不清楚……可以問問蕭陽。”
“還是不辦了吧。”苦提說。
“為什麼?”
“我可能過幾天又變成鬼了。”苦提笑了笑,“鬼不歸你們人管,鬼也不會生病住院。”
“還是辦一個吧。”林丙說。
他們都沒有提起過去的那些事,怕一提起就要恍惚很久。時間總是讓人震撼,無論是曾經能活幾百年,還是現在隻能活幾十年,都是讓他們震撼且需要時間消化的。
還有更多的沒有想起的東西,他們還要慢慢找。
林丙總覺得冥冥中好像有什麼在推着他往前走,無論是在闫家老宅捉鬼,還是在沿江路抓明月,都好像有誰在引着他,讓他不受控制地記起以前的事情。
他們本來就沒什麼大礙,因此護士觀察了一天,醫生就點頭讓他們出院了。
蕭陽給他們辦完出院手續,站在醫院門口問:“你們現在住在哪裡?”
“師父家。”林丙說。蕭陽應該是知道烏木钗功效的,所以林丙也不打算含糊其辭,當下就告訴了蕭陽師父和兩個師兄都在鳴雁山。
蕭陽聽完之後并不驚訝:“當年大部分人都轉生了,你和師父他們在一起當屬幾百年用功修行的福報。”
林丙很想問難道苦提和你修行不用功嗎?但他還是忍住了。
這些事都沒有頭緒,他不知道為什麼,蕭陽未必就知道,說了也是讓人難過。
一回到别墅裡,苦提就站在了牆前面。
林丙回過頭,就見苦提伸出手在那裡戳了戳。他又把頭别了過來。不知為何,苦提現在變得更加有普通人的感覺了,不像記憶裡的那麼冷淡。雖然以前他也常常是微笑着的,但和現在的笑不一樣。以前是溫和禮貌但有些疏離的笑,而現在是帶着好奇的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