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掉頭去牽馬的張燕推開兩步後,趕緊跟了上去,語無倫次地解釋:“他應該還沒走多遠,我先前一直盯着的,沒聽到他離開的動靜……他那身衣服也不方便走。”
“先别說那麼多了。”張燕一個翻身跳上了馬背,“即刻下令,全軍搜山,務必将他給我找出來!”
按照時間來算,劉秉确實跑不了太遠,但麻煩就麻煩在其他的事情上。
孫輕匆匆領人跟上張燕的時候,聽到他說:“斥候來報,東面有一路兵馬來了,領軍之人,是王匡。”
“王匡是誰?”
張燕的聲音混在了疾行的風中:“王匡是誰?他是何進大将軍的屬官!而何進是當朝天子的親舅舅,你明白了嗎?”
如果他們遇到的貴人就是皇帝,王匡是什麼人?
孫輕愣了一下就反應了過來:“他舅舅的部将!是接應的人!”
他們先前的猜測,得到了證實。劉秉不是孤身一人上路的,他其實有接應的人,隻是恰好被他們攔了下來,才沒能和對方會合。或許王匡也是因為什麼事情耽誤了,才慢了一步,讓逃難出來的皇帝落到了這樣的窘迫境地。
張燕咬着牙,追蹤着帳篷之後的痕迹,向一個方向追了出去,心中無比後悔,他為何要防止軍中那些人和貴人起沖突,而将他安置在了營地的邊角,才讓他有了棄冠而逃的機會。
再說那王匡,先前也同他打過交道。
就在兩個月前,因大将軍何進有意誅殺宦官,征召豪傑招兵買馬,擔任他屬官的王匡也在其列,被派遣回自己的家鄉征兵,還途經過河内,與他說上過幾句話。
可他先前竟沒想到,王匡會在此時折返洛陽,還正是那位貴人的策應。
他其實也無法準确解釋,自己為什麼要在第一時間下達攔截的指令,讓他們會合有何不好。
但他抓準了黃巾起義的時機,擁有了自己的軍隊,在張牛角的屍體前發誓改姓,抓穩了軍心,雖是個不識大字的粗人白丁,卻不是個一味莽撞的匹夫。
他也有一種近乎直覺的預感,若是能将這逃亡在外的小皇帝留在自己的營中,他一定能獲得不少好處。
那就,不能讓他與王匡會合,反過來與他為敵。
“追!”
“追——”
……
劉秉心中叫苦不疊。
這世上還有比他更倒黴的穿越者嗎?
穿過來的第一天,聽到别人被追,自己因為衣着的關系被迫跑路,直接掉進了賊窩裡。穿過來的第二天,這個被追捕的人就變成他了。
這真是在現代絕不可能體驗到的經曆。
可他又不能不逃。
他很清楚,自己那點裝腔作勢的表現,用來糊弄張燕這樣的黑山軍首領還好說,畢竟相比之下還是他有文化一點,要用來糊弄其他人,幾個回合就能被人把馬甲扒了。
但再細想下去,連糊弄張燕都不一定容易辦到。
在看到張燕乘馬而去的時候,劉秉的心中頓時拉響了警鐘。
因黃巾對貴族的厭惡,為了保命,眼下他能裝的隻有皇帝,可皇帝是漢靈帝的繼承人,在登基之前一定學過騎馬。偏偏他不會啊。身在軍中,簡直太容易露餡了。
不趁着張燕前去刺探洛陽軍情的時候跑路,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說跑就跑。
隻要他脫離了此地,換下了衣着,這泱泱漢民之中,不差多他一個人,總比現在雖被稱為貴人卻要時時刻刻提心吊膽的好。
但他沒想到,張燕會回來得這麼快,搜山的命令也下達得這麼快。
黑山軍身形靈活,長于山地作戰的特征,也在這一刻被展現得淋漓盡緻。他們的登山速度,要比他快太多了,還擅長在蛛絲馬迹間搜尋他的蹤影。
“呼——”
劉秉仍不想放棄,重重地喘出了一口粗氣,奮力地向東方奔去。
昨夜翻山的疲憊仍未消退,讓他的兩條腿有如灌鉛一般沉重。
在他的後方,卻已有遠處發出的窸窣響動和呼喊聲緊追了上來。
也就是在這時,他看見了前方的一線林木光亮,聽見了更遠處,似乎是山下的方向,傳來了一陣另外的響聲。
劉秉來不及多想,飛快地強撐起了一口力氣,向着那個方向繼續奔行。
後方已是追兵趕來,前頭不管是什麼人途經,他都要試上一試!
可也就是他一步躍上這陡坡頂的時候,一根橫生的地蔓忽然出現在了他的腳下,将他絆倒在了當場。一股鑽心的疼痛,更是從他的腳腕傳來。
他的痛呼聲被強行憋在了喉嚨裡,拖着崴傷的腳繼續向前,一把抓住了一旁的枯枝,艱難地攀登了上去,卻像是一塊山石一般僵硬在了當場。隻見在這山坡之前,還有一道陡峭的崖壁,将他和前方的聲音隔斷了開來。
與此同時,在他的身後傳來了一聲驚喜的聲音:“将軍,找到他了!”
“他在這裡!”
一把把雪亮的刀在他都還未來得及應變之時,就已環繞在了他的周圍,堵住了他所有的去路。
張燕的身影也随着一個個聲音的傳遞,出現在了站姿怪異的劉秉面前。
任憑是誰面對這樣的處境,都不會比劉秉表現得更好了。
“……”
他蒼白着一張臉,心中雖已掀起了驚濤駭浪,臉上卻仍可算是平靜。
在這一刻,他還在想辦法自救。
劉秉看得到,在山下途經的,是一隊打眼望去就覺訓練有素的隊伍,其中有數百名士卒都背負着長弓,壓陣在前頭的騎兵之後,和黑山軍全不是一個路數。
可他已經來不及去向那頭求援,來不及看看這兩方人馬遇到一起會不會有一場混戰,讓他尋找脫逃的機會,隻能……
隻能試試,能不能為自己的行動找個借口,繼續诓騙張燕。甚至将下面的那一隊人也給用上。
然而下一刻,劉秉就瞪大了眼睛。
……
面對着眼前這位狼狽的貴人,張燕一把握住了腰間的短刀,卻不是将它拔出來,而是就這樣伏地跪了下來,跪倒在了他的面前。
“平難中郎将張燕救駕來遲,望陛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