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冊子有大半都是空的,但是前面已經填滿的部分裡,基本上寫清楚了此地每日收支情況,蔬菜米面的消費自然也記錄在内。
梁椟粗略估算下來,采石場裡至少有兩百号人。
——這就奇怪了,他一路走來,隻有這片位置是住人的棚屋,但即便一個屋裡塞滿二十來号人,二百個人也是住不下的。
那餐食都去哪了?或者說,其他人都去哪了?
梁椟掀起眼皮,目光如刀将方主管從頭刮到腳,淡聲道:“我當然知道。不然,你以為你憑什麼還能站着說話?”
審訊犯人的事,梁椟其實做的不多,他一般是拿人下诏獄的那個。
但好歹有着豐富的旁觀經驗,他便是将同僚的做派原樣照搬,也足夠唬住絕大多數普通人了。
比如面前的中年人。
方主管哆嗦着嘴唇,内心大概在天人交戰。畢竟他要是真的透露出什麼不該說的,日後肯定沒好果子持。可他若是現在不說呢?隻怕要血濺當場。
無非是個今日死和明日死的問題。
但……但萬一,明日還有轉機呢?
他閉上眼,幾乎用氣聲在說話,“我受儋州知府齊大人聘用,來此看管……别的,别的我也不知道了……”
儋州知府,齊大人?
梁椟想起來了,這是陸小大人的同門師兄。
他“啪”一聲合上賬冊,吓得方主管一激靈,“但這已經是崖州地界了吧?何況他一個知府,有權利私開采石場?還是說……這裡幹的是别的勾當?”
方主管艱難地扯起一個笑,“既然都已經開了,那自然是有巡撫大人審批……”
梁椟找回了點當年在北鎮撫司辦事的感覺,從腰間摸出一把匕首,刀刃出鞘的瞬間,寒光幾乎閃瞎人眼。他低垂着眼,變戲法似的轉着掌中刀,說道:“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要多,心平氣和坐在這兒隻是為了省事。所以,我問什麼,你說什麼。”
方主管被他一身凜冽殺意所懾,登時汗流如瀑,直接不争氣地一屁股坐了下去。
梁椟收起刀,又問:“這地方是做什麼的?”
方主管支支吾吾,想說又不敢說,一張臉憋得通紅。
指節輕叩桌面,梁椟一言不發,卻已是十足的警告。
“……采礦,”方主管聲音顫抖,帶着幾分破罐子破摔的決絕,“鐵礦。”
月上中天,草叢裡響起此起彼伏的蟲鳴。
陶珑不由慶幸,還好他們每人出門都有帶防蚊蟲香包的習慣,不然這會兒隻怕要被蟲子咬死。
一陣風吹過,草葉沙沙作響,陶珑猛地聽見采石場的方向,有幾隻不知名的鳥拍着翅膀飛出來。
那邊有人?
護衛已經打起精神,陶珑也拍拍雯芳的手,示意她小心。
嘈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是兩個人,男的,一個瘦高,另一個身材魁梧,走起路來卻一瘸一拐。
那兩人似乎在拉扯,直到離陶珑他們一丈遠的位置才停下,若非其中一人近乎喊叫,否則聲音傳不過來多少。
“我的腿真的不行了!您行行好,我就是去找大夫紮個針啊!”
“早知……來幹什麼?……不能放你們……等着……”
“可來之前,方主管明明說——”
“何老二!我願意單獨見你,已經是看在昔日情分上!你别……操,你幹什麼?”
兩人争吵越發激烈,看着竟然像要打起來。
隻是率先發難那人很快被制服,另一人氣喘籲籲罵道:“狗東西,敬酒不吃吃罰酒!你給我老老實實在窩棚裡待幾日吧!”
罵完,他似乎從腰間解下段繩索,将人捆住,半推半拽地離開了。
陶珑觀察着他們的去向,心裡一陣疑惑。
不會這麼巧吧?有腿傷的何老二,難道真是詹誠的那個病人?
那兩人也沒走多遠,瘦高個當真把何二推進了畜生住的窩棚,落鎖後還惡狠狠地踹了兩腳,驚出一陣哞哞的牛叫聲。
何二不甘心地砸起了門,瘦高個心裡痛快不少,半點不搭理他,哼着不着調地小曲走向采石場裡面,砸門聲也漸漸弱下去。
陶珑毫不猶豫,起身就往窩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