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珑腳步輕,在黑夜裡像道影子飄到了窩棚邊,隔着門低聲問:“你是清泉村的鐵匠何二?”
門那一邊沉默片刻,才傳來男人的聲音,“……你是誰?”
這基本就是變相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陶珑拔下門栓将人放出來,說道:“我本是來替詹大夫送藥的,沒瞧見你人,不久前在崖州,也沒聽季巡撫那邊說過這邊開了采石場,心有疑慮,便跟着來送藥的村長到了這兒。不曾想竟然……他們難道就不打算放你們出來了?”
季知禮和詹誠的名頭太有說服力,加之陶珑又或許是現在何二唯一的救命稻草,他立刻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自己這些天的所見所聞一股腦全說了——諸如什麼此地根本不是采石場,而是在私自開采鐵礦;招他們這些鐵匠居然是為了打制刀劍雲雲……
陶珑聽的眉頭越蹙越緊。
何二借着月色,小心打量着她的神情,一咬牙撲通跪了下來,懇求道:“這地方是決計不能待了。若還要替他們辦事,那日後無論能不能走得了,我都是死路一條!聽姑娘的話,既然都與季大人有交情,一定不是尋常人家,還請救救我吧!我……您要我做什麼都行!”
他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情真意切,隻是陶珑依舊有幾分猶豫。
畢竟何二肯定是不知道采石場幕後真正的掌控着是誰,隻知道自己幹的是要重則砍頭的大罪;再者,除去何二一個人證外,陶珑手上什麼其他的證據都沒有,便是回了崖州将此事捅到季知禮面前,也沒什麼大用,甚至還可能會打草驚蛇。
陶珑問:“你之前和那人争吵,是要出去看病?”
何二苦笑道:“我這腿之前不小心摔折了,一直沒調養好,拖拉半年,直到發現不對才去找了詹大夫。得虧他醫者仁心,又是給我開藥,又是為我做針灸推拿,這才好了不少……但詹大夫還是再三告誡,一定要在他那裡紮針三次,我才能有機會徹底将腿養好。”頓了頓,他忍不住歎了口氣,十分懊悔地說:“也怪我,非要貪這麼個便宜!但當時他們來村裡招人時,我還專門問過,那管事的說我們是可以随時出去的。誰能想到……唉,您瞧瞧,如今這腿又走不利索了,我這才懇求那位舊識,結果就落到這般田地。”
陶珑心中有了決斷。
她正要開口說話,忽地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從頭頂傳來,不等陶珑去看,一道人影已經落身前,問:“他什麼情況?”
是梁椟。
“他就是何二。”陶珑不多解釋,問:“你那邊怎麼樣?”
梁椟意簡言赅道:“拿到了有用的東西。”
陶珑松了口氣,問何二,“我們現在就帶你去找詹大夫,先請他幫你治腿,然後帶上你妻子去京城,可以嗎?”
何二一愣,“帶上我老婆,還要去京城……?”
梁椟主動解釋:“這地方不會有活着出去的人。他們一旦發現你逃了,你家裡人也得遭殃。去京城則是因為,我們需要你做一個證人。”
何二像是這會兒才想明白自己被卷進了多麼危險的事裡面,嘴唇忍不住打哆嗦,顫聲問:“那、那萬一去京城的路上,或者到了京城,我卻……”
陶珑斬釘截鐵道:“你放心。我們無論如何都會保住你。”
梁椟适時的跳出來唱白臉,“你既是鐵匠,想必也已經知道了此地私鑄武器的事兒。實話告訴你,這背後牽扯的可能是謀逆的大案。跟我們走是唯一活下去的方法。”
何二不是蠢人,很快權衡清利弊,一咬牙,“好,那我們現在就走嗎?”
“嗯,跟我來。”
天還沒亮,詹誠就聽到了敲門聲,他以為周遭有人突發惡疾才急着來找他,顧不上收拾,随意披上衣服就出去打開房門。
沒成想,門外居然是幾張熟面孔。
“陶東家……還有何二?你們怎麼會——”
陶珑二話不說,将詹誠推進門裡,等梁椟與何二夫妻倆進來後,反手将門關上,“說來話長,我們可能被人盯上了。所以才星夜趕來,想請求您立刻給他醫治。”
詹誠神色有些複雜。幾次張口想說些什麼,最後卻隻是點點頭,“我知道了。”說罷,轉頭對何二溫和道:“過來吧。這一次針灸後,你記得把藥吃上,三個月大概就能好徹底了。”
何二連連點頭,陶珑也松了口氣,輕聲道:“多謝。”
這自然是謝他沒有多問。
詹誠将銀針放在燭火上烤,而後低聲道:“……如果有人問起,我會說沒再見過你們。”
陶珑一夜沒睡,眼下青黑,滿臉倦色,聞言卻還是沖他露出一個笑容:“我就知道,您肯定願意相信我。”
準備施針前,詹誠扭過頭看看她,又瞟了梁椟一眼,猶豫道:“約莫要等一個時辰,您要是……可以在我桌子那邊趴會兒。”
“多謝。”
陶珑也不客氣,卻向梁椟投了一個詢問的眼神。
梁椟道:“你去吧,我習慣了。”
陶珑暗自撇撇嘴,心說都不當錦衣衛這麼多年,還習慣日夜奔襲幾天不睡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