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娘當初隻是随口一提,你怎麼當真帶了東西來?”
瞧瞧,季知禮甚至都沒顧得上旁邊這兩個來談生意的人,先和陶珑說起了小話。
憶娘難道是他的女兒?陶珑這就連他女兒都認識了?
“我上頭隻有個長兄,得憶娘叫我聲姐姐,自然要拿出點做姐姐的樣子來。”
……看起來,像是季知禮單方面示好,陶珑怕是沒那個心思。
梁椟太明白陶珑了。她說自己隻是小姑娘姐姐,絕對不是故意要這麼說,來躲避季知禮的示好。
——她就是這麼想的。
陶珑這人,看着八面玲珑,總能叫所有人喜歡她,偏偏總是隻能察覺到假意,看不見真心。
除非季知禮真沖到陶家提親,不然陶珑八成想不到男女之事上。
梁椟暗自松了口氣,但還是看季知禮越發不順眼。
那廂,季知禮和陶珑寒暄後,似乎這才看到旁邊還杵了兩個八尺長的大活人,抱歉道:“這兩位是陸氏商行的?請進吧。”
梁椟勉強擠出一個笑,挂上自己作為“杜成風”時長袖善舞的假面,連連拱手,跟在陶珑身後進屋落座。
“盡管請陸氏的兩位至此,但醜話說在前面,我依舊對陸家沒什麼好印象。”
落座上手後,季知禮收斂起了面對陶珑時的溫和,顯露出作為一方大員的鋒芒。
“但有陶……陶東家引薦,我也願意信任二位,保證決不徇私。隻是,這提議最後能否落實,還要看二位的發揮了。”
還行,做官這事兒上沒得挑。
梁椟在心裡刻薄十足地下了判語,面上卻一派春風和煦,“那是自然。開工坊一事,其中種種好處,想必不需我再多說,如今就隻提陸氏開出的的條件。
“其一,整合織工不是易事,但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大人,您别忙着瞪我,話糙理不糙——雇傭當地織工來工坊做工,陸氏不僅會給他們每個月定量的工錢,如果月末産出高于規定産出,他們還能再拿到一筆錢。
“其二,您擔心當地百姓受利益所惑,不事生産而紛紛跑來工坊做工,此事也并非不可解。棉花一年一季,即便在南海也不例外,所以工坊隻在棉花收獲後的半年裡開放,不誤農時,而且隻招收女工,叫地裡總有人幹活——您看如何?”
前朝末年,“工坊”在浙省就已經初露苗頭,時至本朝,有朝廷放開經商在先,自然也有大批大批的失地農戶來工坊做工。
而今,“工坊”在中原地帶已不算是什麼新鮮東西,但對南海來說,卻是個很可能動搖百姓立足之本的新鮮事物。
畢竟中原人口日增,耕地卻不可能跟着人口一起增加,自然會有多餘的勞力去工坊幹活。南海卻不同。
此地可稱“地廣人稀”,雖然耕地也說不上多,但百姓數量更少。若是他們也像中原百姓一般湧進工坊,那麼誰種地?哪來的糧食呢?
梁椟設下的幾條規則,可以說基本将這個問題解決了。
但随之而來的是另一個問題:
“陸氏這麼做,難道不賺錢?”
季知禮有此疑惑合情合理。商人逐利,若無利可圖,平白做這些好事幹嘛?給自己攢功德?
陸家幹的惡事,光靠這些可無法抵消。
“一年不能回本,那兩年三年呢?”梁椟輕笑,“咱們做的又不是一錘子買賣,種地還要等時間收獲呢,何必急這一時半會兒的?”
陶珑其實有點懷疑,陸氏還能不能活到兩三年後。但這不是她該操心的事,反正自己出資隻占小頭,而他們隻要沒讓當地百姓吃虧,就是好事一件。
她也跟着道:“我同陸氏合股,就算他們真跑路了,好歹還有孫家接盤,您大可放心。”
季知禮垂着眼思考,半晌不發一言。
梁椟也不着急,喝了口府衙裡同樣飄滿了茶梗子的茶水,靜靜等待他的答複。
“可以,你們到時候拟一封文書來,你說的那些内容,諸如工錢多少等等,詳細列出,我審閱後若是沒什麼問題,你們扣上陸氏的章,以此作為契約,之後我會叫人去幫忙給當地百姓宣傳。”
季知禮擡眼看向梁椟,一錘定音。
如此,工坊之事終于邁出了第一步。
陶珑率先起身,道:“此間事了,我們就不叨擾了,勞煩大人百忙之中抽空來處理這點小事兒。”
“說不上勞煩,”季知禮在面對她時,瞬間卸去一身官威,“我之前問送拜帖的小厮,他說你要等過了年再走?”
陶珑點點頭,“奔波辛苦,好歹休整一兩個月再說。”
季知禮唇角噙着笑,“那就好,憶娘有事沒事就同我念叨你,若得了空,還要勞煩你去看看她。”
坐在一邊的梁椟:……
這位季大人是故意的,還是真不把他們這幾個大活人放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