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珑懶得聽他把那一通大道理翻來覆去地念,幹脆直接打斷他的起手,不耐煩地抛出幾個字,“所以呢?”
梁椟立刻啞火,一口氣堵在胸膛中不上不下,舌頭發苦,眼睛發酸,竟有些無措。
是,他如今有什麼資格去指責陶珑?
可以和陶珑恩愛兩不疑的身份已經是個死人,他如今頂着的,是一張陌生人的皮。
“走吧。”陶珑不再糾結這些,轉身往暗道出口走去,“之前逗你的,這一頭開在我的院子裡,碰不上任何人。”
等到她走進暗道,梁椟才拖着沉重的腳步跟上。
“出去之後,勞煩你先回我那裡,給雯芳報個信兒。”
這頭的暗道裡也亮着燈,看起來不是才點的。孫家财大氣粗,想來是直接把長明燈挂在這裡了。
沉默走在陶珑的身後,梁椟感覺眼前的那道影子飄忽不定,像是随時都會在下一個轉彎處消失,徹底離開自己。
陶珑問:“有别人看到你來嗎?”
梁椟:“……你府裡其他人。”
“那沒事兒。”陶珑的聲音也忽遠忽近的,隔了層紗似的飄進梁椟耳朵裡,“之後的事你不必管,我會處理。”
“所以,這次你連雯芳也沒告訴?”
梁椟加快腳步,想要跟上前面的影子。可不知為何,他們中間好像永遠都隔着一段距離,無論怎麼努力都越不過去。
陶珑:“雯芳那丫頭,什麼心思全寫在臉上,給她說不就等于告訴全天下?不過這會兒,她應該也反應過來了。”
終于到了上行的樓梯,她轉過身,認真道:“你的事我不會過問,同樣,我的事你也不必操心。”
梁椟才松快了片刻的心又倏然收緊,悶悶“嗯”了聲。
伸手在牆壁上摸索片刻,暗門大開,透亮的陽光灑進走道裡,叫陶珑忍不住眯起眼。
暗道的出口在書房裡。
孫常志疼愛這個外孫女,在自家宅院裡留出最好的院子給她,地界比陶珑如今住的那個宅子還大,暗道自然也不必委委屈屈地藏在卧房中。
終于回到地面,陶珑長長舒了口氣,按捺住想要立刻打開房門曬太陽的沖動,叮囑道:“這裡常年隻有早上會來人打掃,不用擔心撞上人。院子在西北角,往北走就是小門,開在五柳巷,看你怎麼走……總之别叫其他人看見。”
“知道。”
扯掉那層窗戶紙後,兩人不談感情時,熟稔得仿佛回到昔年。
梁椟理了理衣襟,忽然問:“衣服怎麼辦?”
“随你,别穿到外祖父面前就行。”頓了頓,陶珑挑眉看他,“當然,你要想這麼幹,也行。”
梁椟:……
這當然不會。
老人家當年就看他不怎麼順眼,見過的幾面裡,孫常志看他都像看一頭拱了自家水靈小白菜的大野豬。梁椟不至于給自己和孫常志同時找不痛快。
推開門,他準備要走,卻又被陶珑叫住。
“還有件事。”
梁椟逆光站着,回過頭,能看見陶珑整個人都被攏在他的影子裡。
這讓他無端生出一種滿足感。
陶珑說:“如果有事需要我出手,直接說就行,不必拐彎抹角。隻要能做到,我都會去做。”
梁椟心裡某根弦被撥動,呼吸都停滞了片刻。但他很快想明白,陶珑之前都将話說到了那個份兒上,肯定不會是看在過往情意才對自己說這番話。
果然,陶珑接着道:“母親臨走前,要我好好照顧你。之前沒能辦到,是我食言,總歸還有補償的機會。”
往事在胃裡翻江倒海,幾乎沖破梁椟的喉嚨,叫他嘔出來。他強壓下不适,努力扯出一絲笑,“好。”
說罷,不再看陶珑作何反應,匆匆轉身離開。
他有些狼狽地翻牆離開孫家,繞進小巷,無力地靠着牆緩緩癱倒在地。
胸口那處傳來鑽心的疼痛——梁椟苦中作樂地想,這“鑽心”還真是字面意思。
當年,來自南疆的巫醫雖然保住了他的性命,但事關生死,哪有隻賺不賠的道理?雖是活動如常了,但他身上也留下無藥可醫的頑疾:
心緒一旦起伏過大,舊傷就會作痛。發作起來,輕則如現在一般,重則叫人痛不欲生。
梁椟有幸體驗過後一種感覺。
比起那時的絕望,眼下這點疼痛都算是小問題。所以他幹脆就地盤腿而坐,照着巫醫交給他的法子來調整氣息。
好半晌,終于平複下心口疼痛,他扶着牆踉跄一下才站起身,撣撣衣擺上的灰塵,重新整理出一派人模狗樣,才向着陶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