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成風随意道:“豆花。這裡的豆花和京城、金陵的都不一樣,我很喜歡。”
“那我定要嘗嘗看。”
陶珑嘴上客套着,卻難得對自己的判斷産生了一絲懷疑。
記憶和情感會消逝,後天培育的本能也會随着時間的推移而改變,但屬于身體最根本的反應很難會有太大的變化。
一個人從前一吃牛乳就腹瀉,如今吃,卻沒有什麼不良反應,這樣的事不算少見。
可一個人,從前一吃含大豆的東西就渾身瘙癢、胸悶氣短,甚至誘發咳症,如今卻說自己愛吃豆花呢?
陶珑可從沒聽說過有什麼神醫妙手能治這種病症的。
她無意識轉着自己手腕上的玉镯,雖然還在和杜成風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心思卻完全飄遠,直到鋪子的小工将放滿了飯食的餐盤放到他們桌上,陶珑才終于回神。
動作利索地端下屬于自己的豆花和打鹵面,她深吸一口香氣,得承認,這家店生意這麼好,确實不隻是占了好位置的原因。
迫不及待先将面拌開,撈了一筷子——打鹵味道适宜,不鹹不淡,老闆勾芡的手藝高超,面條被緊緊包裹在湯汁裡,每一口都有味道……
好久沒吃過正經飯,驟然開葷就能吃到這樣的好東西,陶珑難得感覺自己空虛已久的肚子得到了滿足。
她決定短暫忘記那些有關自己、有關梁椟的破事,今天單純做一個初來登州的遊客,吃好玩好比什麼都重要。
畢竟,杜成風這麼好用的向導不多見。
餘光一瞟,陶珑也是這時才發現,坐在對面的向導給他自己點了四份豆花,正動作優雅地吃着第二份。
陶珑放下嗦了一半的面,端起豆花。
她想過是豆花味道太好,也沒想過是杜成風真的能吃這麼多。
豆花确實很不錯,老闆不知在炒制配料時加了什麼,吃起來有股淡淡的果香,配上新潑的辣油,十分刺激食欲。
……但這也不是連吃四碗的理由吧?
察覺到陶珑一直盯着自己,杜成風放下最後一個空碗,擦擦嘴,笑道:“我胃口比較大,見笑了。”
陶珑問:“您一直都……?”
“是啊,從小就是。找大夫看過,說我身體沒問題,橫豎也不能把家吃窮,就放任不管了。”
陶珑真心道:“您很厲害,是我見過最能吃的人。”
杜成風:“……多謝誇獎。”
說着“盡地主之誼”的話,杜成風付了飯錢,闊氣道:“在我力所能及範圍内,陶東家有什麼看上的,都盡管叫我。”
說這話,既擺足了架勢,還有效杜絕了陶珑使壞,故意搞點天價物品來找他買單。
雯芳躲在陶珑身後,小小聲道:“沒錢窮裝闊。”
陶珑真擔心這丫頭被收拾,沒好氣地扯扯她的袖子,對杜成風道:“您這樣說,我可就不客氣了。”
“哪裡話,這回能與陶東家同行,已經是您樂意賣我面子。我自然不能吝啬。”
天色大亮,喧鬧聲沿着日光從碼頭鋪進登州城。
作為港口城市,登州自然是極熱鬧。一路走來,街邊商鋪鱗次栉比,來往挑着貨箱的小商販絡繹不絕,沿街叫賣的吆喝聲此起彼伏響起,簡直跟打擂台似的。
金陵雖然也熱鬧,但作為前朝舊都,到底威嚴有餘而活潑不足,哪裡能見到這樣十足的市井煙火氣?
陶珑很新奇地四處張望,哪家商鋪或者商販客人特别多,她就駐足觀望,直到搞明白他們買什麼東西、怎樣攬客才肯走。
“陶東家還真是走到哪都不忘生意,”杜成風感慨,“實在叫杜某汗顔。”
陶珑理直氣壯道:“你給人做工,自然不用琢磨。可我自個兒就是老闆,既不能凡事都靠手下人,隻能多看多學了。”
“因為手下人信不過?”
“用人不疑。”陶珑說,“就像你,盡管為了恩情留在陸氏,但一年到頭,幹得好壞,到手的錢還是那麼些,最多東家今年發善心,決定多給一筆分紅。那還有什麼必要苦哈哈地為陸氏發展動腦子呢?在其位,謀其職,不過是這個道理。”
杜成風沉默好一會兒,才笑道:“若非見過您本人,有人告訴我說福記的東家是個二十出頭的姑娘,我是決計不會相信的。您這番見地,不知多少做了一輩子東家的人都想不明白。”
“也不一定是想不明白。”陶珑惡劣一笑,“說不定是知道,但壓根沒把手下人放在眼裡。”
說完,她又故作懊惱地歎了口氣,“哎,說多了,怕你以為我在诋毀你們東家,還是不說為妙。”
杜成風:……
“您也不必這樣直白地挑撥離間。”
陶珑瞧見一個雕葫蘆的攤子,很有興趣,幾步上前,摸着攤前挂着的一隻小葫蘆愛不釋手,“所以您早就知道那些事了?”
杜成風問:“哪些?”
陶珑不答,取下葫蘆,對店家道:“我就要這個,多少錢?”
等老闆報出數額,她才回頭道:“掏錢吧,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