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廿三的夜,凍得連銅缸裡的水都結着層青灰色冰殼。穆簡蜷在密室的檀木椅上,玄狐裘袍滑落肩頭也渾然不覺,唯有指腹反複摩挲着案頭密函邊緣——那朱砂圈畫的"西北軍饷貪墨案"字樣,在搖曳的燭火下宛如一道未愈的傷疤,随着光影明滅滲着暗紅。
"陛下,參湯要涼了。"沈明姝哈着白氣掀開棉簾,銀護甲碰撞藥碗發出細碎聲響,"攝政王在禦書房守到醜時三刻,臨走前特意讓廚房煨了地龍,說是......"
"出去。"穆簡頭也不擡,指節突然重重叩在泛黃的宣紙上。燭光猛地晃了晃,将先帝禦筆批注的字迹映得格外刺目:"南氏遺孤慕川,朕義弟遺腹子,賜姓封王,護太子周全......"尾端備注欄裡褪色的小字像毒蛇信子,嘶嘶吐着信子鑽進他眼底——南慕川生于永慶三年,分明隻比自己大六歲。
青玉藥碗墜地的脆響驚飛梁上夜枭。沈明姝沖進來時,正見帝王攥着密檔的指尖泛着青白,宣紙邊緣被指甲刮出深深的月牙痕。"傳攝政王,即刻!"穆簡的聲音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每字每句都裹着冰碴,在空曠的密室裡撞出嗡嗡回響。
半個時辰後,南慕川裹挾着風雪撞開殿門。銀甲上的冰棱還未化盡,腰間纏着的繃帶滲出暗紅血漬,顯然是從巡防途中直奔而來。"阿簡?聽說你......"
"為什麼瞞着我?"密檔被狠狠甩在青磚上,墨迹在撞擊中炸開猙獰裂痕。穆簡踢開腳邊的碎瓷,步步逼近時玄狐裘袍掃落案上鎮紙,"南氏遺孤?義弟遺腹子?你可知這些年我在你面前......"他突然哽住,北疆雪夜蜷縮在對方披風下的溫暖,受傷時被抱在懷中喂藥的親昵,此刻都化作細針,密密麻麻紮進心口。
南慕川僵在原地,目光死死釘在地上的密檔。喉結艱難地滾動,帶出血絲的沙啞嗓音裡滿是澀意:"先帝臨終托孤,命我以皇叔身份護你周全。若真相暴露,那些觊觎皇位的人......"
"所以欺君罔上就是為我好?"穆簡突然笑起來,笑聲混着破碎的哽咽,在密室裡撞出刺耳的回音。他扯開衣襟,露出鎖骨下方猙獰的箭傷疤痕,"北疆那支穿胸箭,昨夜刺客的淬毒匕首,我恨不得替你受了這些痛!可你連自己是誰都不肯告訴我!"
南慕川顫抖着伸手,卻在觸到對方冰涼臉頰的瞬間如遭雷擊般縮回。十四歲的小太子在獵場摔倒,哭着拽住他衣角要抱抱的模樣;無數個挑燈夜戰的深夜,少年帝王将溫熱的酒壺塞進他掌心,說"阿川冷不冷"的關切......那些記憶翻湧如潮,卻被先帝"萬死不辭"的遺命壓得喘不過氣。
"夠了!"穆簡猛地轉身,玄色廣袖掃落燭台。火苗在青磚上跳躍幾下,終是被淚水砸滅。"從今日起,沒有朕的旨意,你不許踏入禦書房半步!"
南慕川深深叩首,起身時帶起的風掀翻滿地卷宗。穆簡望着他消失在宮道盡頭的背影,那道曾經如山般可靠的身影,此刻竟顯得如此單薄。檐角銅鈴被寒風吹得叮當作響,驚起一片鴉鳴,卻蓋不住胸腔裡傳來的鈍痛。
此後七日,皇宮像座被抽走魂魄的空城。穆簡将自己鎖在禦書房,聽着更漏聲從子時響到卯時。案頭總會莫名出現溫熱的醒神茶,邊疆急報上多了蒼勁的批注,禦花園的梅樹上一夜之間系滿祈福紅綢,在風雪中翻卷如泣血的旗。
"陛下,攝政王在軍營發了高熱。"沈明姝跪在階下,看着帝王盯着冷透的茶盞出神,終于忍不住開口,"昨夜他喝醉了,抓着我問......"觸及穆簡驟然冰冷的眼神,她慌忙改口,"丞相府的密道已探明,遺诏應該就在密室第三道暗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