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慶元帝才駕崩,裴昱六神無主,不知該如何處理。他既怕擁兵自重、威望極好的三哥,又怕根深蒂固的世家,隻覺護着他的父皇沒了,天也要塌了。
是裴焉主動站出來,上交兵權,以“國不可一日無君,太子名正言順”上書,迎裴昱上位。
此前他們兄弟二人的關系如何,房幽不做評價,但從此事過後,裴昱對其感恩戴德,一見面就痛哭流涕,言自個兒不懂事,費了三哥一片苦心。
登基儀式沒有那樣快,須得等到一月以後。裴昱做男人差勁,做皇帝更不行,萬事都要找裴焉商量,這丹侍便是其中一件。
慶元帝頭七,房幽數月來第一次見到裴焉。
他身量高大,依舊不苟言笑,一雙鷹眸沉不見底,臉線如刀削,看起來無比薄情。他渾身的冷肅氣息更甚,一出現在靈堂中,便讓全場無聲,寂靜得讓人心慌。
他伸出粗粝的手指,點了點跪在靈柩旁哭泣的丹侍,隻一個字:“殺。”
那丹侍雖名似奴婢,權位卻極高,據傳乃是道門高人,深受慶元帝信任,地位堪比皇後。
就連守靈,也是慶元帝遺言,要這位修為高深的丹侍守靈七日,為其誦經,如此他在黃泉路上方可安心。
可裴焉上來便下殺令,且還是在慶元帝靈前——一衆後妃女眷不敢言語,有大臣站出來:“殿下三思啊,先帝靈前見血,恐是不妥。”
裴焉瞟了眼他,手指跟着指過去:“這位,也拖下去。”
衆人悚然一驚。
他這做派,好似點誰殺誰的活閻王,且還容不得旁人對他有異議。
靈堂裡再無人敢吱聲,隻有那兩個将要小命不保的人泣訴。
罵他肆意妄為,罵他不尊先帝之命,罵他草菅人命。
激憤之下,更罵他佞臣賊子,觊觎帝位,必然命不久矣。
房幽身為太子妃,守靈的位置在第三排。
她也被他吓到,小小的縮在裡面,不敢冒頭。
裴焉看起來和上回的差别太大了。那時他還對她存有一絲希冀,想給她機會,眼下再見,卻覺他無情無心,有點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味兒。
如此,周靈筱的賜婚便沒那樣容易幫忙了。
房幽不冒頭,那人卻大步走到跟前,嗓音喑啞低沉:“太子妃殿下,太子殿下請你過去。”
房幽颔首,跟在他身後,眸光隻放到他的膝蓋以下。
她的作風一向是欺軟怕硬,此前敢對裴焉放狠話,是仗着他還想娶她。現下她又怕了,誰讓那個蠢太子話裡話外都對這位三哥佩服非常,敵強我弱,不得不低頭。
二人走在狹長幽暗的宮道上,天色昏沉,仿佛有降下大雨之勢。
房幽恍恍惚惚,好似回到了在燕好橋上,與他撕破臉皮的那日。
乞巧節前,她曾聽聞燕好橋的“好”字被人毀去,複又添上了個“離”,百姓抱怨不已,質疑有宵小之輩見不得婚姻美滿之事,如斯小氣。但漸漸的,不再有人置喙。那燕離橋,想來便是他的手筆。
是因她言辭過分,所以他當真恨她入骨,要銘記那日的屈辱麼?
她眼皮跳了跳,心口有些惶惶。
原以為二人同行就這樣緘默地過去,未曾料到裴焉竟開了口:“太子妃一切安好?”
他語調平淡,好似是問話,又好似是祝語,房幽拿不定主意,隻得應道:“一切都好,勞煩燕王挂心。”
裴焉見她疏離模樣,心梗更甚。
他知她與裴昱貌合神離,東宮後院起火,數個侍妾鬧作一團,都要太子給名分。
也知房淵治病不順,她幾次歸家探望,惹了盧皇後不滿,時常宣其進鳳儀宮斥責。
日子過成這樣,能叫一切安好?
她新愛上的這個男人,如此待她,也算一切安好?
他胸腔沉郁,眼角餘光往後撇去,見她落後幾步,小臉低垂,一副與自個兒劃清界限的模樣,更生燥意。
他一頂天立地的郎君,何必要對這無情女子上趕着。
房幽的耳朵裡傳進一聲冷哼,接着便見裴焉腳程加快,玄色靴子踏地有聲,“咚咚”地回蕩。
她小步慢跑跟上,等到了裴昱所在之地,出了一背的薄汗。
裴焉俯身抱拳:“太子妃已帶到。”
裴昱滿意得很,他路上派了諸多眼線盯着,就是為了查探裴焉對房幽可還懷有心思。
知他二人規矩本分,一時對裴焉更添了幾分信任。
他和顔悅色:“辛苦三哥了,你先下去吧。”
默不作聲的高大男人走了。
隻剩下他二人,忽聽裴昱問道:“翠钏的事,你可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