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幽腦子裡短暫地暈厥了一下——
她該想到的,是阿兄出了事,她才會如此心神不甯。
她極快地穿衣下榻,顧不得梳頭發,便披上了鬥篷,将帷帽罩在了臉上。
房幽語氣急迫:“确定麼?我阿兄傷勢如何了?阿耶是幾時走的?傳消息那人在何處,快叫她過來仔細說給我聽!”
湘元今日守夜,一直在外間。
她的唇嗫嚅着,道:“是……是湘蓮。她去膳房為女郎準備夜宵,恰好撞上,便緊忙回來了。”
她又補充:“主君下了令,不許告訴女郎。但我們知曉女郎與郎君要好,不敢隐瞞。”
房幽眸光往後撇了撇,見湘蓮面色忐忑,心中一苦。
若湘蓮并未那樣做出前世之禍,那她便是傷人太深。
她道:“你二人随我同去。”
事态緊迫,她挑了匹馬疾馳出府,兩個女婢緊随其後,房府衆人攔不住,皆是喪着臉。
房幽一刻不敢停歇,從房府到城門,平日裡要兩刻鐘,今日隻用了一盞茶功夫。她心髒砰砰跳得厲害,卻在城門處被攔了下來。
上京宵禁極嚴,城門在一刻鐘前便已合上,再想出去,便隻有等到白日。
房幽下了馬,給人看信物,幾乎急得冒火:“我是房幽,我父房鶴明,我真的有急事!”
那守門小吏一闆一眼:“城門一關,便是房大人本人來了,也不可出去。”
房幽心中知曉他也是按照規矩辦事,可前世阿兄慘死之相曆曆在目,她急得險些要哭出來。
“我……”房幽眼眶微紅,求情的話堵在嗓子眼裡,還未出口便聽有一人道:
“上來!”
正是白日才見過的裴焉。
他探出一隻手向着她,示意她上馬。
夜色中,他眉眼如遠山輕霧,沉穩得令人安心。
白日裡房幽才說過要他莫來找自個兒,沒幾個時辰便不作數了。
房幽咬牙,手搭上落入他掌中,被他用力一拉,飛身上了他的那匹黑馬。
她坐在他身前,感受到他胸膛随着說話微微震動:“開門,本王有軍務要處理,房娘子跟随一道。若有差錯,本王一力承擔。”
裴焉身為将軍,又是皇室,夜半出城治軍是常有的事。
今次帶人雖不合規矩,但那守門小吏亦不敢阻攔,索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城門緩緩打開又合上,駿馬如開弓之箭疾馳出去。
房幽被裴焉夾在懷中,随着馬兒起落,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她自覺打臉了白日說的話,但實在憂心兄長,索性一言不發。
裴焉雙眸緊凝着前方,手持缰繩,全速策馬前行。
他心知房淵于她的重要性,一刻也不曾耽擱。
點點火光映入眼簾,軍營就在前方。
裴焉越過大門,徑直騎到骁騎營裡,率先跳下馬,又伸出兩隻手來攏住她的腰肢。
房幽腰間一緊,低呼一聲,瞬時被他舉下,雙腳落地。
她心中發麻,抿抿唇:“多謝殿……”
未說完,裴焉止住她的話頭:“走。”
他領着她左拐右拐,終到了一營帳外。此處士兵來來往往,有人端着銅盆從裡間出來倒血水。
房幽腿腳發虛,咬着唇瓣跑進去。
她沒多費力氣便找到了父兄。
房鶴明站在一病榻前,隻觀側臉,眉頭緊皺,唇角下壓,想來房淵傷勢不輕。
往榻上看,房淵外頭躺着,生死不知。
房幽幾步跑過去,聲音急得發顫:“阿耶,阿兄怎麼樣了。”
房鶴明對她的出現訝然不已,隻答道:“傷了胸腹,還未清醒。”
他們都知房淵前世死于這場刺殺,由是心中沉重,唯恐重蹈覆轍。
房幽雙手抓住父親的臂膀,兩行清淚控制不住地落下。
走蛟分明已結束了,也沒有那些意圖造反的流民,阿兄怎麼會還是被刺殺了?
難不成,這世間萬事都有定數,阿兄會慘死,阿耶也逃不掉,前世之事都無法躲避麼?
房鶴明知她心中所想,卻無法在此地安撫女兒,隻得拍了拍她的手背,緊盯着軍醫為房淵救治。
自房幽說出房淵之事,他便有所準備。
那流民必不是真流民,倒有可能是他之政敵。由此今夜才得了消息,他便快馬加鞭趕來,就是怕軍營中有奸人在治傷時下手。
良久,軍醫縫完兩指長的刀傷,回禀房鶴明:“房大人,在下已處理好令郎傷口,隻是夏日悶熱,尚不知是否會潰爛。若令郎白日醒了,可看情況帶他回府救治。”
畢竟依房鶴明之地位,請到的禦醫比他要好得多。
房鶴明謝過。
父女倆已站了半宿,夜深人靜,房鶴明眉宇間染上些許疲憊:“幽幽,你去你阿兄帳中歇息,阿耶在這兒守着他。”
房幽知曉如今隻待阿兄轉醒,自個兒在這幹等着無意義,反而會惹阿耶分心。
她咬咬唇,低聲囑咐父親不要憂懷,三步一回頭地出去了。
帳外,裴焉抱臂望天,熒熒月光照在他的臉上,鍍出一層銀色。
他聽見動靜後轉身看她,面色沉靜:
“為何裝作不記得我?”
裴焉看出來她重生,是意料之中的事。
房幽此前打的那些補丁,都太過拙劣,隻是有房鶴明幫忙遮掩,才讓他将信将疑。
今夜他聽聞房淵遇刺的消息,便想到房幽,後來果然在城門處見到她。
她神色之急迫,就好似知曉房淵會因此而喪命。
否則,不過是兄長傷勢不明的一次遇刺,怎會讓她憂心到去沖城門。
另外,房鶴明對兒子向來嚴苛,又怎會特地抛下官務,為子出城。
房幽攥着衣擺,手背上凸着青筋,認命承認:“我是還記得你。”
裴焉心中霎時便松了一口氣,知曉她亦是重生,未曾真的在那場水匪戰鬥中魂飛魄散,他寬慰許多。
她輕聲繼續:“可是我們都和離了。”
女郎身形單薄,夜風幽幽吹過,揚起的發絲掩住了眸色,她唇角緊繃,看起來防備心十足。
裴焉不善解釋,他總以為房幽能懂,但此刻她看起來傷心欲絕,當真十分介懷他簽下和離書一事——他斟酌一番,道:“那時,我急着帶你南下,不想你再……”
“不想我再鬧了?”房幽猛地擡眼,紅了一晚上的眼圈更酸澀難忍,“你總這樣,不願意哄我,不願意說給我聽。我是你心裡的蛔蟲嗎?能猜到你每時每刻在想什麼嗎?在我這裡,你簽了和離書,那夫妻關系就是結束了。正好咱們都重活一世,各自婚配就是。”
她的話說得決絕,裴焉上前一步,握住她的肩頭:“你說的什麼渾話!”
他音量太高,面色上也帶了幾分狠厲,在無盡黑夜中看起來十分吓人。
房幽抖了一下,低低地壓下腦袋。
裴焉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個兒鎮靜一些。
知她重生,又想起她近來與裴昱親近,心中總有些莫名的猜測。可真從她嘴巴裡聽到各自婚配的話,心裡戾氣便在升騰。
他們做了十年夫妻,哪能說散就散?
“幽幽。”他語氣緩和下來,拇指摩痧了下她的肩,“眼下阿兄情況不穩,你心緒也不佳,先去睡一覺。咱們的事,過後再議。”
房幽想逞強說哪有什麼過後再議,在她心裡他們就是已經結束了,可看着裴焉的神色,終究沒說出口。
她被裴焉送到房淵的帳外——他如今大小是個百戶,雖是七品小官,但有自個兒單獨的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