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焉說的這番話,真叫房幽活見鬼了。
往輕了說,他是在纡尊降貴,堂堂王爺向她一個外姓鄉君讨饒;往重了說,他這是登徒浪子作派,在調戲她!
可房幽上輩子、這輩子加起來,都沒有見過裴焉這麼不正經的樣子,這猜測實在有些聳人聽聞。
裴昱也呆愣住,一時不确定他那淡漠無情的三哥是否不知不覺中被人換了芯子。
兩個人還一副未曾回魂的模樣,裴焉已舉起弓箭瞄了瞄,朝房幽挑眉:“怎麼比?”
房幽被他激得好勝心起來。
他裝什麼裝,真以為自個兒是個才及笄的小女郎,眨眨眼就能被他迷住啊!
她道:“比就比!不過殿下是邊地将領,武法高強早有耳聞。公平起見,殿下應用左手放箭!”
裴昱咽了下,看看這膽子極大的姑奶奶,一時沒弄清狀況。
裴焉昂了昂下巴,示意她先請。
射箭共十次,誰射的靶子好,準頭穩,誰便勝出。
房幽抓握着自個兒的那把小弓,射出第一箭——
與上次一樣,正中紅心。
裴焉緊随其後,利箭沒入靶子正中央,箭尖位置與她的緊貼在一起。
“好!殿下好箭術!”
房幽滞了下,挪動腳步繼續去下一個靶子。
第二個、第三個……每一箭都如第一箭,他們先後射出的飛箭,都落在了同樣的位置。
緊密地貼在一起。
圍觀人群發出連連驚歎,這二人箭術皆是上佳,也不知結果如何。
房幽的心卻如同被螞蟻灼咬,麻麻的。
微風自面頰拂過,帶來了裴焉身上的氣味。
是些許夾雜着冷兵器的生鐵味——
“天天忙着去軍營,你就沒空陪我是不是!”
“既然如此,你就多給我撥幾個侍衛,墨一、墨二、墨三、墨四……幹脆你夜裡也别回來,就讓侍衛陪着我好了!”
裴焉橫她一眼:“又說渾話。”
他慢條斯理地為她擦着弓箭。
許久未用,上面落了灰,他細緻地一點點抹去,再遞給她。
“趕明兒給你做把新的。”他道。
房幽有被哄好的迹象,唇角微微向上翹着,面上仍佯裝不悅:“我才不要!你跟你的士兵們一塊過日子去吧!”
裴焉:“真不要?前幾日你說西域進獻來的珠寶,我得了一箱,想着給你鑲嵌在弓箭上頭,當是不錯的。”
房幽一想到那些璀璨耀眼的珠寶石頭布滿了整張弓,帶出去要讓女郎們豔羨得不成樣子,心裡便高興極了。
她撲過去,摟住他的脖子:“不給我,你還想給誰!”
裴焉垂眸看她,惡狠狠的,像個色厲内荏的小老虎。
他試着拉了下弓:“這把也着實用得太久,弦都松了,是該換了。”
房幽氣急:“哪有,這是我阿兄做給我的,是最好的。”
她是為房淵驕傲,下意識反駁,然而裴焉卻不大舒服,他們兄妹,比旁人家更親密。
似乎是為了證實,他取了一支箭插上射出,将将隻到箭靶外圍。
房幽擠開他的手,冷哼了聲:“是你箭術不好,看我的。”
她專心緻志地瞄準靶心,放開後嘴巴嘟起,模仿着發出“咻”的一聲,箭飛到了靶心外一點點。
女郎有些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疑心是不是自個兒的箭術出了差錯,不肯在夫君面前落了面子,她嘴硬:“方才手抖了,我再試一次。”
然而,裴焉先一步有了動作,他溫熱的手掌覆蓋住了她的,輕松地張弓,低聲:“我幫你。”
他們那時是在燕王府的練武場上,周遭雖已清退練武的侍衛,卻有些近侍守在周邊。
他另隻手正搭在她的腰間,緊緊貼着。
這是裴焉頭次在光天化日之下這般與她親近,房幽一時懵然。
她感覺他用了勁兒,帶着她的手往後拉,而後松開。
箭尖沒入紅圈。
房幽反應過來,這把弓确實老了,需要用大力才行。
她擡眸去看他,見他目光遙望過去,有些哄她的意味:“是還好。”
房幽心潮湧急,念頭閃了下,便踮起腳尖将唇落在了他的下巴上。
有些青青的胡渣,紮嘴。
她捂住。
裴焉低頭。
逆着光,房幽看不清他的表情,卻倏地感覺她的鼻尖一涼。
他親了一下,轉瞬即離。
那時她的鼻腔裡,也滿是他的味道。
最後一箭,裴焉的箭與前面的别無二緻,順着插入靶心,卻因力道太大,帶着她的那支沖了出去。
周邊有将士發出哄笑:“殿下,您這最後一支倒出了差錯。”
裴焉搖頭:“技不如人,房娘子箭術絕佳。”
房幽摳着手掌心,說不清是什麼心情——他哪是技不如人,他分明最能控制射箭力道了。
裴昱則松了口氣:還好,他三哥知曉讓一讓女郎,否則真要惹房娘子生氣了。
忽而跑進來個内監,跑到裴昱身旁低聲言語。他臉色稍稍凝重,與衆人告罪一聲,遂離去。
此處便隻剩下了房幽與裴焉。
她握着自個兒的小弓,眼睛瞟向綠茵茵的草地,裝作不知裴焉還在這兒。
“房娘子。”
房幽驚訝擡頭,戲感有待提高。
裴焉道:“某姓裴名焉,任大慶鎮北大将軍,慶元二十年被封燕王。母早喪,無同胞姊妹,長于邊地燕門關,數月前回京。”
房幽裝傻充愣的神态快要裂開,她被裴焉這副作态鬧得不知該作何反應。
他是不是忘了,他們死前就和離了!
裴焉繼續:“我傾慕房娘子,萬望娘子垂憐。”
房幽這下是真真吃驚了。
她雙眸睜圓,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他這一臉死人樣,哪像是求愛,是索命還差不多!
她勉強自個兒笑了下:“殿下,您莫拿我尋開心。”
裴焉輕擰了下眉:“哪裡尋你開心,這些話都是真的。”
房幽自然曉得他不會說謊,但正因如此,才更顯可怖。
她退後一步:“我與殿下相見不過寥寥數面,天底下哪裡的傾慕來得這樣快,我要去找我堂妹了,殿下自便。”
她飛快跑掉,仿佛正被一隻饑腸辘辘的餓狼追趕。
裴焉回想了下前世。
他分明記得,他與房幽京郊初見沒幾日,她便對自個兒如此說辭了。
怎麼換了他,她便言之鑿鑿沒有這樣快的傾慕了?
*
房幽足足跑了半盞茶功夫,橫跨了半個雍王府,待跑到女郎們多些的地方才停下來,撫着胸口喘粗氣。
當真是活見鬼了!裴焉玩什麼把戲!是覺得糾纏一世不夠,還要糾纏第二世麼!
她驚魂未定,便有一人遞了杯茶過來。
她一口灌下,餘光掃了下那人,這才發覺是個不大熟悉的女郎。
房幽抿唇笑了笑,朝她道謝:“多謝這位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