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都不問她如今在哪裡工作。
魏一冉不久前打聽時,她語氣很差地說無可奉告,或許是如此,傅易沛不會再強人所難。
一扇窗好似被劃成了楚河漢界,兩人各居一端,直視對方的面龐,一個雲淡風輕,一個淡漠疏離。
漸漸的,傅易沛的表情先有了細微變動,可能是由林晉慈此刻的狀态,聯想到昨天在酒店那次視若無物的對望。
“昨天你站在門口,我知道你大概不想跟我打招呼,希望今天這頓飯沒有為難到你。魏一冉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你知道的,讀高中那會兒他就經常來咱們班挑事兒。我回頭說他。”
在随性松弛這點上,少年時代的傅易沛就是林晉慈所見之人中的典範人物,後來遊曆他鄉,也見過能人無數,依舊無人能及他。
林晉慈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話。
昨天不想跟他打招呼是真。她一直缺乏在情感過分充沛的場景下調度自我的能力。
曾有機會擔任過導演系學子期末周作業裡的小小配角。
林晉慈對演戲一竅不通,但那次體驗良好,她完成自己為數不多的幾個鏡頭,回到鋪着餐布的草坪上,身邊的男生在研究新鏡頭,她看了一眼,便把目光投向碧藍如洗的天空。
有些雀躍,又有些天然的憂郁。
“他們說人生如戲,可是真實的人生根本沒有導演,我希望,在某些時刻,像剛剛那樣,當我站在人生的重要場景裡,能有個導演在鏡頭後講戲,告訴我該如何反應才恰當,如果我做得不好也沒關系,可以NG一條,再重來。”
身邊的男生舉起相機,相機擋着他的臉,相機後的聲音如陽光般暖:“講戲的導演來了,林晉慈,看鏡頭——”
林晉慈看向傅易沛,淡淡地彎了一下嘴角:“謝謝。也沒有放心上,隻是嫌他吵。”
雖然傅易沛沒問,但林晉慈想說一下自己如今工作的地方,畢竟她已經知道他的公司所在,就當禮尚往來。
“我現在工作的地方在潤甫園區。”
“哦,那不遠。”
“嗯。”林晉慈很輕地點了一下頭,“隔着東環路,是臻合建築事務所。”
傅易沛“嗯”了一聲,不知道是否出于客套,他說他聽過臻合事務所的名字,似乎在業界頗有名氣。
林晉慈以為他認識唐蓁,她曉得唐蓁在國内人脈頗廣,之前所裡也有不少客戶是影視圈的人。
她本欲延伸一下,唐蓁是她同門師姐,但傅易沛先一步移下去了目光,看着她捏在手裡的手機,聲音很淡。
“有人給你打電話,你先接吧。”
屏幕正亮着,是一通微信電話,緻電人的姓名備注“成寒”連同一張吉他頭像都赫然顯示着。
林晉慈看到屏幕,心跳鼓脹了一下。
她很快看了一眼傅易沛,對方好像誤會了她的意思,立刻轉身作避嫌狀,将修長的手臂搭在窗沿,心無旁骛,躬身賞花。
林晉慈的心煩加重,但并不能像處理一條斃命的麗麗魚那樣,撈起、扔掉,就算解決。
她深呼吸,接起電話,放到耳邊。
“喂,什麼事?”
“怎麼,沒事就不能給你打電話了?我們都多少天沒見面了,你算算日子。林工近日忙否?”
“少怪腔怪調了。”
那語調親昵,傅易沛不由地側目輕瞥,不多時,又将視線重新挪至窗外。
陽光反射在葉片上,亮到慘白,讓傅易沛的眼睛不太舒服,他沒有将目光移開,隻是靜默無聲地承受着這種不舒服。
林晉慈沒有刻意再走遠,就在一步之遙,但她側過身子,背對着在場的另一個人,似乎不想讓人看到她同人打電話狀态。
然而聲音無孔不入。
她的輕聲細語,以及電話那頭的春風得意,另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雖然老本行早就放下,但可能是科班生的老毛病犯了,傅易沛閑着也是閑着,由這一刻的春風得意,去追溯。
藝人到底不是藝術家,會給自己寫傳記的少,不然成寒這小半生,拿來拍電影也夠了。
從職高不入流的樂團吉他手,走到知名音綜節目導師的位置上,不可謂不成功;年少落魄時鼓勵他追求夢想的女孩子,凡塵至青雲,十幾年不離不棄,也實在感人至深。
春風得意,應該的。
傅易沛聽圈内朋友提過一嘴,成寒冬天的檔期不太好約,托誰的面子都不好使,因他這些年有雷打不動去瑞士滑雪的習慣,但傅易沛清楚,成寒高中跟人打架傷了右腿,日常走路不影響,滑雪這種劇烈運動,除非他嫌腿多了。
成寒去瑞士,大概也不是為了滑雪。
走了神,失了焦,連身邊的電話結束,傅易沛都後知後覺。
林晉慈正看着他,他調整呼吸,恍若未聞剛剛那通電話,隻客客氣氣地開口:“是不是有急事要先走?”
林晉慈沒來得及回答,不遠處先傳來一道清亮的女聲:“姐姐,你們怎麼好長時間都不回來啊?”
表妹旁邊的魏一冉,陰陽怪氣地笑了一聲:“老同學嘛,叙叙舊。”
“妒夫。”表妹小聲嘀咕,“不跟你叙舊就吃醋。”
後面那句魏一冉沒聽真切:“什麼妒夫?誰是妒夫?”
傅易沛勸他:“能不能别一言不合就跟人嗆起來?”
“就是啊。”表妹附和,“你屬炮仗的嗎?”
魏一冉叫表妹客氣些:“你别忘了你現在要拍的這部戲,還有我投的錢,注意你對金主爸爸的态度!”
表妹直接翻白眼說:“神經病。”
“投資人了不起啊,别以為我不知道,這部戲是啟映主投的,隻有傅總才能拍闆,傅總還在這兒呢,輪得到你說話嗎?”
魏一冉冷哼一聲:“你們倆還真是親姐妹,恃寵成嬌的本事都是一家的!”
表妹蹙起眉:“什麼恃寵成嬌?禁止文盲亂用成語,誰恃寵成嬌了?”
魏一冉跟表妹的嗆聲不知要持續多久,一些無由來的疲憊覆上心頭,林晉慈從表妹手上拿過自己外套,打斷他們的對話,問表妹:“你還有事要回啟映嗎?沒有的話,我先送你回家。”
“送我回家,那你呢?”表妹猜道,“不是又要去工作吧?半天都不讓自己休息啊?”
林晉慈說有點事要處理。
傅易沛看着林晉慈,說了尋常的客套話:“開車注意安全,路上小心。”
林晉慈“嗯”了一聲。
兩人又互相道了再見。
火藥味這才歇下。
魏一冉卻還不嫌事大,扯着嗓子一句句地喊:“要不要送你們上車?免得你妹妹又說什麼沒誠心,要不再勞您等兩分鐘,我喊個敲鑼打鼓的儀仗隊來?夠不夠誠心?”
表妹邊走邊回身瞪魏一冉,表示無語嫌棄。林晉慈則是低聲問“沒誠心”是什麼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