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風緩慢而經久。
人被注視時,時間流速如同從膠質淌過一樣被延長,緘默相望的場景,于林晉慈而言,十分難熬。
擅長活絡氣氛的表妹,以及試圖破壞氣氛的魏一冉都不在,林晉慈和傅易沛仿佛成了一場實驗中缺乏催化劑的兩種化學物質,毫無幹擾,直白呈現各自的特性。
視線中的傅易沛,自在、不見局促,甚至帶着一絲微笑。
林晉慈缺乏表情,卻不曉得是不是自己内心的局促外顯了,被人捕捉,她看見傅易沛嘴角的笑容括至近乎溫柔的弧度,對她說:“要不要過來看看?桂花開了。”
林晉慈起初沒作聲,抓着手機的指骨不由捏緊了一下。
她想到她和傅易沛相識之初。
朋友問她為什麼會讨厭傅易沛,十六歲的林晉慈腦海裡,浮現的也是傅易沛的笑容。
她低垂着眼睫,不講理地冷淡出聲:“就是不喜歡。”
彼一時的心境,如今已經找不到蹤迹。但此時看着傅易沛,二十六歲的林晉慈仍感到讨厭。
她讨厭他颠倒了他們之間的秩序,面對林晉慈,傅易沛沒有理由再用這樣的笑臉。
林晉慈看着他那隻搭在窗外的手臂,可能夾着煙,灰毛衣捋到小臂,纖維在陽光裡染上柔軟色澤。
沉默過久的林晉慈,語氣生硬地拒絕。
“不了。聞不慣煙味。”
“沒抽煙。”傅易沛聲音低下去,笑意淺淡,“早戒了。”
林晉慈微微愣了一下。
傅易沛讀電影學院的時候,帶林晉慈跟他們系裡的人吃過飯,因為等林晉慈下課,他們兩個遲了一個小時才到,包廂裡打過一輪撲克,無論男女指尖都夾着一支煙,一室笑語,吞雲吐霧。
傅易沛讓服務生另開一個包廂,一夥人跟着遷移,一位女同學熄了煙,跟林晉慈開玩笑,說他們這些搞創作的半桶水,金蛋未必能孵出來,對尼古丁上瘾的惡癖,倒一個沒能幸免。
那時的林晉慈沒說話,看向傅易沛。
她沒有置喙他人的意思,僅是驚訝,可能是那時候她對傅易沛的關注太少,好像從來沒見過傅易沛抽煙。
傅易沛安排好幹淨的新包間,來到林晉慈身邊,面孔十分明亮地沖她笑了一下,對她說,以後都不抽了。
林晉慈比煙瘾更早離開傅易沛的世界,所以并不清楚他什麼時候戒了煙,戒煙的原因又是什麼。
大概以為林晉慈不信,傅易沛将那隻窗外的手擡起來。
沒有煙。
手上捏的,是一小截綴滿金桂的細枝。
“過來啊。又不會吃了你。”
“我又不怕。”林晉慈走過去說,“是你先在裡面待不下去的。”
“是有點待不下去。”
他應着聲,指尖轉弄一小枝桂花,開熟的幾粒金黃色,脫枝墜進一叢花影裡,沒了蹤迹。
“我怕你表妹再追着我問,柯燃和許絮到底有沒有談過。”
剛才表妹在飯桌上的确刨根問底過娛樂圈知名熒幕cp“燃絮”be的瓜,多個版本的故事泛濫到自相矛盾,表妹想知道一個石錘。但傅易沛并沒有正面回答,應付過去了。
林晉慈有些故意:“那到底有沒有談過?”
傅易沛笑了一下,靠在窗邊,打量着林晉慈:“你也問?你連這兩個人是誰都不知道吧?”
“在你眼裡,我是這樣無知的人?”
“不是無知,是你以前從來不關心這些。”
“那是以前。”
意識到這四個字很有深究之處,停在這裡有些不合适,林晉慈很快補了一句話,“我家樓下商場有許絮的手表廣告,我見過,記得。”
傅易沛默默垂斂眼睫,林晉慈的手腕戴着一隻表,極簡的表盤,大三針搭配了日曆月相:“你這塊就是。喜歡這個牌子?”
林晉慈也低頭看了一眼。
她有好幾塊手表,風格都差不多,有時出門着急,不用管搭配,随便拿一塊也不會出錯,這塊表顯正式,倒不是她私下最常戴的那塊。“我不太懂表,這是别人送的。”
“那你朋友還挺大方的。”
林晉慈罕見地語頓了一下:“有合作,品牌方送的。”
傅易沛猜到是誰,畢竟該品牌啟用的國内男藝人屈指可數。
甚至不必這樣猜,換種說法,整個娛樂圈願意送林晉慈昂貴手表的男人,大概有兩個,而林晉慈會接受贈送的,隻有那一個。
也合理了。
林晉慈才不會莫名其妙地關注許絮的手表廣告,這個手表品牌,在她心裡另有指代。
傅易沛沒說話,隻幅度很小地挑了一下眉,了然又并不在意的樣子,側着臉,任由風在面頰上吹拂。他已經盡可能不讓林晉慈尴尬,以彼此心知肚明的沉默,略過可能會破壞當下氣氛的話題。
可林晉慈依舊不自在。
根本無心去看樓下種滿金桂的小花園。
不曉得古代是否有這種刑罰,讓問心有愧的人去面對不計前嫌的受害者。這應該也算一種精神折磨。
小臂被風吹得發涼,林晉慈想去捋袖子,傅易沛卻先一步伸手,動作劃破空氣,靠近過來,林晉慈猶如被定身,避無可避。
最後,那手隻輕輕在她手表上虛點了一下,甚至碰都沒有碰到她。
“這裡刮壞了。”
繃緊的脊柱沒有完全放松下來,林晉慈再一次低頭,更細緻地觀察——手表側邊的金屬上的确有兩道刮痕。
她想起來了。
上一次她戴這塊表去施工現場,在大理石上蹭的,本來放到一邊打算去送修,結果把這事兒忘了,今天又戴了出來。
林晉慈簡單解釋,說話間,将手表摘了塞進衣兜裡,她忘了摘手表前她本來打算把袖子扯下來,小臂已經冒出一小片雞皮疙瘩。
傅易沛卻記着她剛剛怕冷似的縮肩,也注意到她小臂肌膚上的變化。
他沒有碰到她,但确确實實逾矩,拇指和食指撚她堆疊的黑色線衫袖口,兩邊都扯了一下,白皙的手臂嚴嚴實實被保護住。
“這麼怕冷還在瑞士待那麼久。”
這種唠叨似的話,淡淡道來,剔盡暧昧,像一陣沒有目的的暖風,拂近即散。
林晉慈對此感到陌生,甚至惶恐,甯願這樣好的風别吹來。
“學習,後面是工作需要。”林晉慈回答得很官方,她本來想解釋沒有一直待在瑞士,在米蘭也待了大半年,遇見現在的老闆唐蓁,繼而有了回國的想法。但稍加思忖,便沒了傾吐欲。
傅易沛說:“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