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了一下,蘭弘之說出口的卻是另外一件事:“還有一事,孫兒有些顧慮。”
“靳郎君有靳氏血脈不假,可畢竟屬于異族人,我們蘭氏與對方往來,要是被人知道了,恐怕……”
蘭渤之冷笑道:“面子上過得去就是了,伯淵不必多慮!你看這大周滿朝門閥,有幾個私下裡沒跟異族來往過?”
“那些留在北地沒有南渡的大族疏宗,身上擔着什麼職責,以為天下人都不知道他們打的如意算盤呢!”
“嫡宗在大周,疏宗卻投靠了異族人,這樣不論天下大勢怎麼變化,這些門閥都可以左右逢源!我蘭氏一族起碼沒有跟敵方異族暗通款曲!這是一道底線,不可逾越,伯淵,你可記得了!”
蘭弘之肅然道:“弘之謹記!”
老者點點頭,接着又想起一件事,冷聲吩咐道:“還有,今天在正室外侍候的那個婢女是誰?主家尚且認真接待的貴客,一個仆婢竟然面帶輕蔑之色,我蘭氏用不起這樣的仆人,還是趁早打發了罷。”
“唯。”
***
蘭氏家主正諄諄教誨孫兒的時候,靳威等人來到了一處精緻的小築外面。
“靳郎君,就是這裡了。”
領路的仆從擦着汗道:“小郎君失蹤的那座酒樓是安洛公主經常獵豔的地方,附近有幾處宅子是她擄人之後用來尋歡作樂的。”
“奴兄弟兩個已經打聽清楚了,隻有這處小築近半日有車馬來過,小郎君應該就是被擄來了這裡。”
靳威點點頭,随手扔了兩顆珠子給他,吩咐道:“你們自去吧。跟蘭公說,把人救出來之後我們就回漠南,餘下的事情還仰賴蘭公善後。”
珠子入手沉甸甸的,仆從定睛一瞧竟然是兩顆金珠,頓時又驚又喜。
他們兄弟倆是家主的心腹,要不然也不會被派來這裡做這等隐秘的事情,平時得到的财物也頗為豐厚,不過多是錢和絹,這麼大方的貴人還是第一次見。
兄弟二人心中歡喜,連對靳威身上流露出的深重威勢的懼怕也少了許多,齊齊一禮後,轉身迅速離去了。
兩人離開後,靳威在一處隐蔽的角落站了一會兒,就有十數條彪形大漢從各個方向圍攏上來,對他行禮。
其中一人道:“大王,我等已經大略查探過了。這處宅子外面的守衛不多,裡面的人卻不少,要是不傷人,我們潛入的時候恐怕會驚動守衛。”
靳威面色陰沉,淡淡道:“既然如此,那手腳利落些,就都殺了吧。”
衆人心領神會,齊齊低聲應諾。
殘陽如血,豔麗的霞光淌過半邊天,映得站在小築門口的守衛臉上都泛起了異樣的紅。
依然盡責守在大門前的幾名守衛根本沒有想到,就在一炷香前,有客不請自來,潛入了這處幽靜美麗的小築裡面,正在大開殺戒。
此刻院牆内屍橫處處,血流滿地,可惜的是,外面的人始終沒有察覺半點端倪。
沒有察覺到情況有異的,還有這間小築的主人安洛公主,還有她的女伴和婢女們。
主家經常用來尋歡作樂的居室極為寬敞,大概分為内外兩間,中間用一個小廳隔開。外間色彩豔麗的宮簾上繪滿了各色及時行樂圖,隔開了數個隐秘的小空間。
不時有奇怪的呻.吟聲從簾子後傳來,伴随着映在上面的扭曲人影,好像下一刻就有什麼不可言說的東西從簾子後面掙脫出來一般。
可他們最後卻都失敗了,被裹挾着重新跌回暗無天日的堕落深淵中。
歪倒的香爐還在冒着袅袅香煙,酒壺傾頹,杯盞翻覆,绮羅衣裳遍地,鞋履淩亂,十幾名神色迷離癫狂的女人間混雜着幾個或俊朗,或強健,或秀美的男子,一起胡亂滾作一團。
空氣中充滿了各種令人不适的氣味。有個秀美的少年推開身上的女人,顫巍巍地撐起雙臂,想要掙紮着逃走,卻不提防一頭栽倒在榻下,翻滾兩圈,正好滾到了一個穿着墨色重台履的人身前。
遲了一會兒,少年才意識到了什麼,猛地直起脖子,仰頭看過去。
他身後的女子還不肯幹休,吃吃地笑着撲到少年人身上。見少年不動彈,她那磕了藥的混沌神智方才意識到哪裡似乎有些不對。
女子本能地一擡頭,正見到一雙蓄滿殺意和戾氣的暗色雙眸,心底不由寒意大起,渾身汗毛倒豎,頓時就要驚慌大叫。
可惜的是,下一瞬,這個女子的視角發生了變化。她的視線竟然與畫了彩繪的梁柱一樣高了,于是她人生的最後的一個念頭就是,我的頭,似乎飛起來了……
垂下猶在滴血的利刃,靳威沉聲道:“這些女人,都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