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月後,禮部尚書鐘大年因為包庇家奴殺人案,以及縱容三個兒子賣官受賄等幾案齊發,觸動了世豐帝的逆鱗,被勒令緻仕,脫去官身,即刻起布衣返鄉。
門下殺人豪奴被法辦,三子齊齊進了大牢。
據說當日退朝以後,鐘大年痛哭流涕,對着鄭瑾哭喊道:你不過就是個小輩罷了!怎麼敢做得如此不留情面?!
鄭瑾聞言,恍若未聞,視若未見,從鐘大年的面前漠然走過,根本不曾理會。
半個月後,鐘大年在回鄉路上的一家破舊客棧裡暴斃而亡。
***
三十二年後,被史家濃墨重彩,鄭重載入大夏史冊,被譽為“一身榮耀,半生輝煌”的世豐朝柱石鄭瑾重病垂危,彌留之際仍舊死死拉着陸茗的手,眼中的眷戀深情讓人心酸。
陸茗雙鬓泛起星點斑白,面容卻依然年輕。他微笑着,把手裡攥了很久的黑色“石頭”塞進鄭瑾早已無法合攏的右手中,然後把他的手牢牢握住。
“我思考了很多年,還是認為你就是我要找的人。說起來也是我着相了,白白蹉跎了這麼多年......要不是你,還會是誰呢?”
說罷,陸茗從容喝下先前準備好的毒酒,躺在鄭瑾身邊對他微微一笑:“你不用擔心會孤單,黃泉路上,總有我……陪着你……隻願下一世,我們……還……能……”
語音未絕,藥力已然上湧,陸茗緩緩阖上雙眼,先一步離開了這方世界。
鄭瑾根本沒有料到愛人竟早就動了殉情的念頭,此刻乍然見到,又是震驚痛悔,傷心難抑,又是難以言說的感動。可惜,如今他要死了,已經什麼都做不了了。
驟變發生在下一瞬。
那塊被陸茗塞進鄭瑾手裡的黑色“石頭”,忽然化作一道黑光遁入他手心,如遊龍般在鄭瑾身體中快速穿行而過,最後停留在他右側手腕上,停滞不動,進而化作了一枚鴿卵大小的黑色印記。
這枚印記看起來很像胎記,上面有星星點點的星樣紋路,隐隐組成一隻神秘的眼眸圖案,細細觀察的話,還能看到那些星辰好像在按照一定的軌迹緩緩運行。
瀕死的鄭瑾眼中忽然泛起異樣的光彩,有星雲般的圖案隐現其間。那雙老邁的眼睛好似回溯了時光,眨眼間就重回到了襁褓嬰兒般的清澈透亮,卻又矛盾地揉合了曆盡人世滄桑後方能擁有的睿智之光。
可惜的是,那華彩眨眼就消逝了,鄭瑾的雙眼重新回歸混沌老邁,徹底失去了生機。
同一時刻,一間密閉而光亮的金屬房間中,突兀響起了一道柔和的電子女音。
“滴——
探測到疑似目标靈魂波動頻段——
頻段信息載入中……
信息載入完畢——
數據對比中……
數據對比完畢——
滴——
疑似目标靈魂波動頻段檢測結果為:契合度99.9999999999%,一号坐标确認。”
“他居然真的做到了......”
有低喃聲響起,一個銀色的人影失态地站了起來。
***
蘭弘之手裡拿着一把玉柄塵尾,默默侍候在祖父身後。
今天有貴客從遠方而至,帶來了一個出人意料的消息——他的從祖父(叔祖父)死了,客死在異國他鄉。
從驚愕中回過神來之後,蘭弘之擡眼,謹慎地打量着端坐在案幾後的高大男子。就是這個人,說出了剛才的那則消息。
此人身長八尺有餘,面容輪廓深邃,剛毅俊朗,身軀健碩魁偉,肩寬臂長,一身鋼肌鐵骨被束縛在墨色深衣中,幾欲破縛而出。
如今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裡而已,這待客用的敞大正室竟無端顯得逼仄起來。
男子并不是時下世人所推崇的那種儒雅柔美的長相,可一舉一動卻如同高門士人般灑脫,又處處契乎周人禮儀,一口洛陽官話也說得十分地道,這讓對他身份多有猜測的蘭弘之不由得暗暗稱奇。
也許是打量的隐晦視線漸而變得有些肆無忌憚,那人不耐煩地擡起雙眼,鋒銳的視線如同出鞘的利劍般冷冷激射而出。
蘭弘之後背寒毛一豎,像是被什麼擇人而噬的猛獸盯住般打了個冷戰,急忙收回視線,心中大為訝異,這人好重的煞氣!
一旁的老者好似完全沒有注意到兩人之間的暗裡交鋒,正摩挲着手裡的镂空祥雲紋玉珩深深歎息,原本挺拔的脊背也佝偻了起來,眉尾低垂,如同老了幾十歲一般。
那健碩男子似是被老者的情緒所感染,也垂下一雙鷹眸,不語不動,整個廳室裡的空氣一時都變得凝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