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氏被驚堂木聲吓得一哆嗦,卻茫然地仰着頭,擎着脆弱的脖頸,似是完全沒有回過神來。
陸茗贊許地仰望了縣令大人一眼,轉身為蔣氏解惑:“我們說到世事無常,生命消逝時,常道‘一夕之間,天人永隔’,或者‘眨眼間天人永隔’,等等。”
“‘一夕’與‘眨眼間’都是對時光飛逝的描述,帶有強烈的個人感情色彩,隻是一個抽象的概念。而你卻在一開始,就清晰地指出了丁屠戶是死于‘一夜’之間。”
陸茗微微彎身,直視蔣氏:“我們附近幾個村鎮的人都知道,清水縣高員外之父高老太爺七十大壽,大擺三天宴席,請了好幾個屠戶前去殺豬,丁屠戶手藝娴熟,也在被邀請之列。”
“從丁屠夫離家到今日清晨發現他的屍體,中間足有好幾個日夜,他也很有可能是在白日裡遇害的。畢竟丁屠戶的頭顱雖是在今晨被發現的,但這并不能說明他一定是死于夜間。”
“也有可能是前一日的白天,或者前前一日的白天,經過一段時間的藏匿之後,才被兇手抛入李大嫂家的院子裡。”
“那麼問題來了,你是怎麼知道丁屠戶是死于‘一夜之間’,并在不經意間從言語中流露了出來呢?”
丁屠戶向來好面子,譚家村和丁家村都很小,兩個村子隻有他一家屠戶。收到去高家殺豬的邀請之後,丁屠戶得意非常,感覺十分有面子,于是還沒動身去縣城,這件事先被他宣揚得人盡皆知。
經過陸茗的一番解說,蔣氏似乎才明白過來自己到底是哪裡說漏了嘴。
下一刻,卻見她沒有焦距的雙眼竟漸漸清明起來,挺直脊背冷笑道:“不過是随口一句話而已,也能被你說出這一大串有的沒的。想那殺人之事,大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背着人去做的,我這麼說有什麼稀奇?”
“當然,我一介婦人是沒有秀才公您這麼學識淵博了,沒有證據還不是任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果然是‘秀才肚裡文章多’,編故事編的這麼精彩,你怎麼不去說書?”
這一番話說得尖酸又刻薄,與蔣氏剛開始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圍觀衆人均看得啧啧稱奇,堂上的縣令大人卻勃然大怒。
他對于陸茗受到的這番“欺辱”和“壓制”感到十分不滿,并因此對蔣氏的觀感降到了谷底,于是冷笑道:“丁蔣氏,你莫不是又忘了,是本官複述了你的第二句話,并指出你言語間的漏洞。”
“怎麼,你是不是也要說本官故事編的很精彩,幹脆辭了官去做個說書先生更好些?”
話音落下,縣令大人懶得再跟蔣氏費口舌,甚至連讓她驚吓得打嗝的時間都沒留,揮袖扔出刑簽,冷冰冰道:“看來,不吃點苦頭你是不肯好好交代了。來人,上拶刑!”
左右衙役高聲應和,冰冷的拶子很快就被扔到了驚慌失措的蔣氏身前。有專管行刑的差役上前,粗魯地将她的兩隻纖纖細手塞進了刑具中。
伴着拶子被拉緊的細微聲響,蔣氏凄厲的呼痛聲刺透了衆人的耳膜。
鄭縣令冷笑道:“常言道,不見棺材不落淚。受了這番十指連心之苦,你這婦人大約也就知道什麼話當說,什麼話不當說了。”
蔣氏叫得凄慘,公堂内外一片噤若寒蟬。縣令大人的目光不經意間掠過陸秀才,卻見他臉上居然浮起一片詭異的紅暈,似是帶了些羞意。
鄭瑾心中一動,想要再看得清楚些,陸秀才卻已經轉過身去,身姿挺拔,如同一杆青竹,堅韌又通透。
察覺到鄭瑾的視線移開了,陸茗才僵着臉偷偷松了一口氣,暗自唾罵自己一番:縣令大人給蔣氏上刑不過是因為她惹惱了縣尊大人,不是為了給你出氣好嗎?!陸小茗你臉紅個什麼勁兒?!
出乎衆人所料,蔣氏看起來這麼一個柔柔弱弱的小婦人,卻與賴二一樣也是個嘴巴緊的,任是雙手被夾得凄凄慘慘狼狽一片,卻怎麼也不肯松口。
眼見天色已晚,鄭縣令隻好令人将蔣氏和李幼娘暫時收押。陸茗則因為身上的嫌疑已經洗清,可當即離開縣衙。
陸茗叫住要帶走李幼娘的衙役,請他通融一下,容他與李大嫂稍微說幾句話。
經過今天下午的一番堂審,一衆差役們都對陸茗多了一份發自内心的敬畏,因此聽了他的要求,并不為難,徑直答應了。